這說得有些玄乎了,馮猶龍半懂不懂,因為對買活軍的敘述還是有些迷糊,葉仲韶便接口道,“其實便是一點,買活軍這里,最光榮的便是勞動,凡是勞動,都要給予相應的報酬譬如說,在國朝,做官是養不活自己的,若是清官,那便只能窮死。”
這一點是眾人所公認的,國朝做官,的確是非貪不可,不貪真的一點錢也見不到。“是以,便可以推論出一條邏輯國朝以為,做官是不應當收到報酬的,是一種近乎義務的工作。”
仔細想想,這的確是很沒有道理的事情,馮猶龍也覺得這是很荒謬的,沈君庸道,“但除了做官之外,不論是為幕、經商、開課,總之一切要言利的事情,似乎都失卻了讀書人的體面與體統,仔細想想,最體面的讀書人,唯獨以耕讀為業,這里的耕自然不是自己耕,而是叫佃農去耕。于是讀書人的書,讀完了之后,若是不能做官,便不能用這些學識來謀取任何利益,所謂君子不言利也便是做官也賺不到錢的,讀書人唯一體面的收入來源,便是田地的租子。”
“這在買活軍看來,是一種極大的浪費,且不說剝削不剝削,如此一來,讀書便始終是小部分人的事,因為一個正直的人,讀書是沒有任何利益可言的,他能讀書便一定是有人做了不正直的事,為他奪取到了足夠的田地來給他繼承。這么說來,讀書若不是一個強盜要讀了書,考上科舉去做惡事,要么便是一個強盜的后代,用搶劫來的財產,供著自己去讀書,以便能夠搶劫到更多的土地嘍”
“讀書,無非是強盜們的自我標榜而已雖然買活軍的課本是沒有這樣說,但你若是細品了他們的教材,所讀到的便是這樣一個意思。這一點天如是寫得很清楚的你還沒看到報紙吧,這讀書強盜論,便是他新發的社論,言語真是銳利至極”
“買活軍既然是這么喜歡教人讀書,又怎會讓這樣的邏輯繼續下去呢在買活軍這里,利用學識謀得相應的收入,才是最具正當性的行為,既然如此,君子自然不恥于言利了君子也要證明自己的學識,證明自己能配得上所要求的收入啊。”
“便如同老龍你,所出的小說話本也好,經學著作也好,都不是署的大名,其實無非也是自以為不登大雅之堂,讀書人不愿沾染這樣的名聲其實便是因為利用學識謀取錢財,自感失去了正當性。”
沈君庸所說的正當性之論,對馮猶龍來說的確是極為新鮮,對他的判詞也不算冒犯,本來歷代小說,多數都署化名,很少有真名署上的,只有詩集、文集,這是揚名立言之作,方才會署上名號,似乎也的確有恥于言利的考慮在里面。馮猶龍自家來說,他寫話本完全便是因為暢銷,為了賺錢,只是之前哪怕是書商,也不會如此直接地提起這一點而已。
但在買活軍這里,一切似乎都很直接,沈君庸道,“買活軍這里則是不同了,買活軍不但鼓勵讀書人言利實際上,他們這里人人都是讀書人而且他們是不喜付出勞動的人不接受報酬的。譬如今日這出戲,哪怕我不想收補貼都不行,我收下補貼,捐給孤兒院都可以,但補貼不能不收,因為這是對勞動的報酬。不收報酬,便是對這邏輯的破壞。”
“這是子貢贖人的典啊。”馮猶龍不由喃喃道,“邏輯邏輯”他對于這個陌生的東西也發生了濃厚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