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他們這些剛入行沒多久的小角色,本是握著木棍在一旁吶喊壯聲勢的,見了天兵天將一樣的買活軍,如何能不畏懼撞著膽子,一邊將木棍不斷向前挺擊,一邊呼呼喝喝,一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一步步后退,等買活軍那里喝出了本地土話的繳械不殺,便都立刻扔了棍子,干凈利索地投降了,倒是逃得了性命他們肩膀上的傷口,倒不是打斗時留下的,而是被買活軍壓到地上時,力道太大,骨頭又脆,不巧一個骨折,一個脫了臼,如此而已。
謝聽話原本在王府中,只會說本地土話,還有鳳陽官話天下各地的宗室,只要是府內親近人,一定會說這種官話。好在他還算是有些伶俐,幾年來把附近的土話都大致學會了,不然也聽不懂這幾個小蟊賊的話他們自然是不會說官話的,全是本地的土腔。
不得不說,被投入礦山之后,謝聽話的眼界幾年間確實開闊了不少,結識了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朋友,有些生活根本是原來在王府中長大的謝聽話完全無法想象的。譬如說,這幾個小賊,謝聽話問了他們的籍貫,讓他們描述一下地理其實從老家到買活軍這里的邊境也只要走四天的路,沒想到就在這片山坳背后,還藏著這樣一座小山寨,還有那么幾個小村子,想必原本就是隱村,卻連買活軍的私鹽隊都把他們給漏掉了。
看來,謝六姐的神力也沒有那樣的無遠弗屆、無微不至嘛,工作出疏漏的事情也的確是很多的,光是這幾個月,謝聽話就見到了好幾個買活軍的原本的吏目被發配過來一個是云縣那里的醫院主任,說是騷擾女娘,刑期倒是不長,十個月,只他過來一樣要做重活,不過半個月就不行了,病得厲害,到山腳醫院養了半個多月,僥幸是好了,可也有一條腿不能走路,只能在地上拖著走。下不了礦井,便只能做最苦最臭的雜活幫礦工們刷洗馬桶。
還有一個,是衢縣那里的屠宰場廠長,說是在秤上動了手腳,向百姓們賣肉時,總是有點子缺斤短兩的,這場長很后悔,常說自己是貪心不足了“若我是為公賬著想,攢個小金庫給廠子里的大家謀些福利,便是被告發了,也斷不至此,最多扣點政審分得了。唉悔不該,竟伸手往自己兜里劃拉了一點子,這下便壞事了,闔家都因我受累。”
政審分自然是牽連著扣的,這且不說,還要送到礦山來做活,一做就是兩年他貪了多少,折合日薪多少,就要做多久的活。算來數十兩銀子而已,于屠宰場實在是九牛一毛,這廠長確實是糊涂了,但也可見得買活軍的官吏遠不是鐵板一塊,按謝聽話想,眼下只是幾十兩而已,將來未必就沒有幾千兩、幾萬兩,甚至是嚴西門父子那樣的大貪官,再寫一本天水冰山錄出來。
像是這幾個小賊么,若是全按他們所說,并沒有搶過什么人,也沒在買活軍境內殺傷過誰這個倒是很好查實的,那刑期倒是不長,一概也是兩年,兩年內如沒有犯事,又通過了掃盲班的考試,便可釋放,若是期間有什么立功的表現,倒也可以折抵刑期,只是最少也要服役一年。按謝聽話的經驗,這些小賊年紀小,而且又不會逃跑,在礦上的日子倒還不算很苦,說不得服役兩年之后,還要長高長壯一些呢。
謝聽話便將實話說了出來,那幾個小賊聽了,反倒是都有些失落,“才兩年啊”
謝聽話不由啞然失笑,只也不說什么在他看來,小賊們的思維無異是遲鈍的,要知道既然連礦山都可以隨便吃飽,那么可想而知,一般城鎮又該是多么富貴繁華,這還眷戀礦山不走,又是為何
若是從前,他是不會理解這些人想法的,但此刻謝聽話卻多少能猜到這些江湖小卒的心思,因他們落草起過的便是極掙扎的苦日子,早已習慣了三餐不繼,掙扎求存的生活,城里的日子再好,他覺得這不是他的,和他沒有關系,他就只配在礦山這樣的地方,苦哈哈的混日子
這是一個,二一個這些人自小便聽地主的吩咐做事,入了山寨以后,又被首領管束,一輩子從沒有真正做過主,到礦山去做苦活,受苦嘛,倒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是若離開礦山,讓他們自謀生路,那便全然是沒有主意,甚至因為離開了一個組織,反而有些惘然若失了。
正所謂一樣米養百樣人,各有各的命數定分,各有各的算盤。謝聽話剛被投入礦山時,也曾怨天尤人,只覺得世道不平郡王和世子倒是逃出去了,那對他百般挑剔的王妃,居然也沒有服刑,聽說是在民間過起了自己的日子。只謝聽話他們,因血緣接近,便被投入礦山受苦,實則他們在深宅大院中,哪里又過的是什么如意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