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車上行”
低沉的聲音隔著紗布口罩傳了出來,礦工們直起腰,拄著鐵锨休息一會兒他們剛把碎裂的石頭從地上轉移到手推車里,推到礦洞口,傾倒入軌道上的礦車之中。并且扳下道岔,將礦車送入了主軌道,掛上了吊鉤,目送著礦車在輕微的顫抖后,被上下軌道的齒輪帶動著,繼續往前沒入了黑暗之中。還能看到輕微的粉塵,隨著車輛的移動飄散,這讓人看得喉嚨發癢,忍不住輕輕地咳嗽了起來。
在礦井底下,大家的話都很少,一個是又累又熱,還有一個,就是說話也要耗費力氣,而且哪怕有通風井,礦洞的空氣也比較污濁,說話多了會有些喘不上氣,這些工人們沉默地回到礦洞里,煤油燈在角落里發出刺目的光,在漆黑一片的環境里,這就是他們的太陽。
他們繼續壘起木柴,架好火堆,隨后澆上一點猛火油,投入火種,做這件事的是組長大工,其余小工現在都退到了礦洞門口,在沉默中聽著火苗的噼啪聲這其實是很可笑的事情,井下對于火的管理是非常嚴格的,但是采礦又離不開火燒法,敏人也叫燒爆法,先用火把圍巖加熱,再澆水、澆醋,讓圍巖酥松碎裂,這樣工人們就可以開鑿圍巖,把礦石采下,搬入礦車之中。
可以說每一次燒爆都是有機會出事的,但下礦就是這樣,命從下井的那一刻起就不是自己的了,所以礦工們往往比較迷信,說起來是很諷刺的,雖然是謝六姐把大多數礦工送進井里的,但是,她的信仰在礦工中非常的扎實和普遍,就像是這幾個小毛賊,來到礦山還不過是兩三個月,掃盲班都沒有畢業,傷也還剛剛養好,這就已經虔誠而又狂熱地信上了六姐,這會兒正在喃喃地念誦著她的名號,祈求著她的保佑。
“南無慈悲六姐菩薩,平安下井,平安上井,井下不便溺,不脫隊”他們是把下井的安全須知和禱詞混在一起了。其余老礦工們有些被逗樂了,有些卻也跟著閉目祈禱了起來。他們擰開水壺仔細地喝了一口水礦工普遍是不愿多喝水的,主要是沒有上廁所的地兒,好在一次下井一般也就是三個時辰,憋一憋也過得去。
火燒了大概一炷夫,人們聽到了輕微的噼啪聲,大工便進去蓋盆子、用掃帚拍,又撒了一點水,把火熄滅了,隨后人們一擁而上,開始提著桶往被烘烤得一片通紅的巖壁上潑,伴隨著咯啦啦的聲音,裂紋從破碎處往外不斷蔓延,余下的人都背身去取鑿子這會兒才是開鑿的時候,被燒爆了的石壁酥松脆軟,很容易就能鑿開圍巖,采出礦石來。
這個礦洞里的礦脈是很豐富的,一次燒爆,可以采夠兩三車的礦石,這時候空空如也的礦車又從上方叮當下來了,人們扳動道岔,把礦車引入門口的軌道,搬運礦石,又把礦車掛上了自己洞中的標簽,再將礦車重新送回軌道里。這樣五個人,一天若是順利,當班的這三個時辰,差不多能燒爆兩次,也就是說,他們這一組,若是在富產期,四五個人的話,一天采個四五車,一共采出五百多斤的礦石,是可以做得到的。
若是在開鑿前期、后期,產量都會有所下降,尤其是后期,采一次礦,回填廢石也要消耗相當的時間。但是,買活軍礦洞的生產效率、安全性,還是遠遠地超過了敏朝的礦業,這一點是敏朝的老礦監都無法否認的事情這些礦監如果沒有及時逃走,現在多數也都在做礦工培訓,他們認為買活軍鋪設的動力軌道大大地提高了采礦的速度。
“現在可真別叫苦。”
當洞口的沙漏漏完時,軌道上的礦車開始出現三三兩兩的礦工們了,大家都摘下憋悶的口罩口罩對應著鼻子、嘴巴的幾處通氣地方,已經是微微發黑了,就是這個口罩,讓太多礦工避免了咳嗽和發燒。不過,現在是在進風口上行,空氣是相對清新的,所以工人們就立刻迫不及待地摘掉口罩,開始談笑起來了。
今日下井來做新洞勘探的老礦工,便咳嗽著用他那帶了濃重鄉音的官話教育著剛下井的小賊們,“若是在從前,你們能活過幾個月就你們這小身板,哼哼剛下井的工人,做的是最苦的活最苦的活是什么是搬礦,一整天背著背簍,彎著腰走,稍微抬起頭就要碰頭,和石耗子一樣鉆來鉆去,直不起腰那就只能全靠背往前使勁”
“不消三個月,背就得駝嘍,被壓斷了腰,從此躺著起不來的也不在少數。怎么辦呢就把他們扔到野外去,一開始他們還叫呀,呻吟呀,求著給條活路呀,第二天起來,人就沒氣了,沒個囫圇了山里野獸多啊誰知道是被狼吃了,還是被山貍子啃了去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的礦井,有嚴格的開鑿標準,必須達到一米八的高度,這是可著大多數礦工的身高來的,至少在頭頂往上還要二十厘米,聽說在一些北方人多的礦山,礦井還往一米九去開鑿。進風口、出風口能開鑿到兩米五,也就是說,至少在井下能夠直起腰了,而且,有了動力軌道,大多數時候礦工只需要用小推車把洞里的石頭運出來就行了,只用走一段平坦的路,最多是數十米的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