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如今姑蘇的茶樓,也競相仿效武林茶樓,將戲臺融入,又有京里來的所謂戲本探秘融入,也是風靡一時看來,我家原經營的那間茶樓,如今那是門前冷落鞍馬稀嘍來,受之,今日既然到了買活軍的地界,那就喝喝買活軍的奶茶,吃吃他們的小蛋糕、小餅干一類,再看看買地特有的新戲”
“這自是題中應有之義不過,這買戲我原也看過的,那何賽花巧種田,現如今凡是要引種買活軍的高產良種,都要請戲班子來演幾出,為何呢就是要減輕大家對于田師傅的懷疑心情。”
“是了,是了,你家是虞縣的田地大戶”馮老龍笑著說到這里,見錢受之面色黯淡,話聲也不由得一頓,“怎么,受之,連你家也分家起來了”
“何止,”錢受之也嘆了口氣,“分家以外,有幾房人家還說要湊錢買船,出海避禍還不是那道追殺令鬧的江浙一帶,就在買活軍臥榻之畔,早幾年流民成風,都往買地過去,這叫人怎么不怕
你當也知道,自去年謝聽話案發之后,姑蘇風氣,有了很大轉變,如今也可說是風流云散,這不是,連歸家院、秦淮河的名伎,都紛紛往買地過來了原也是在老家風氣大變,眼看無處謀生之故。”
“我還以為許多伎人,是受放足手術的吸引移居到此的呢。”
馮老龍因自己一段往事的緣故,多年來是絕跡青樓的,但這楊愛的養母,是數十年前的名伎徐拂,和他的確是有過一段唱和往來,因此錢受之寫了吳江故人馮字,他對于這些名伎的營生,是很熟知的
這些名伎,確然是有資格以伎女而名之的,其多為一等行院中,前輩伶人所收的侍女、養女之輩,在長輩處受到教養,讀書寫字、學詩習畫,其中聰穎有天資,又生得嬌媚的女孩兒,才會被挑選為接班人。
余子中,生得好,而腦子較為一般,于文學詩賦沒有天分的,有時會被轉手去江陵,做那一等二等的瘦馬,而留下來的清倌人,真正有才華的那些,所受的尊重不啻官家小姐,在幾年內,乃是養母家里活生生的搖錢樹,而且享有擇偶上十分的自由,往往追求者眾,不論是豪商富戶還是富貴文人,都是百般呵哄,于名士唱酬往還,每出場一次則其假母得金數十乃至近百兩。
不過,正所謂自古美人如名將,人間不許見白頭,這些名伎風光一時,但最后下場體面者百中無一,真正和她們發生真情的良人,家中對于她們自然是不能接納的,若是嫁于富商,數年后色衰愛弛,或又和家中妻妾不能相安,或者自行求去,或被逐出,重新又回到姑蘇、金陵一帶,或者重操舊業,或者離群索居,不數年不知所蹤,這都是常見的結局。
對于這些老伎,文人墨客們自然也少了關注,除了多年的相知,會前去探訪,留些銀兩之外,經濟上只能仰仗自己從前得意時的積蓄,但話又說回來了,人是沒前后眼的,得意時千金一擲,到了落魄時,生活窘迫之境唯有群伎之間自己流傳,又有老姐妹互相周濟,代為留意清俊靈慧的小女孩兒,由她們收養傳藝,如此女孩兒教養出來了,若成了新一代名伎,自己也能跟著安享晚年,便是較疏懶些不堪造就,也總算有個飯轍兒。
這樣代代相傳的小院養女,算是姑蘇諸多表子中最為清貴的一等人了,是再無陪歡賣笑之舉的,時常與文人騷客往來,在席間做主令官者,吟詩作畫的是她們,陪坐在客人身側撒嬌賣癡,做皮肉杯兒喝酒的又是一等人,說是晚景凄涼,可那至少還有晚景可言不是原來過的也算是風月場中第一檔的日子了。
沒想到,也正因為她們素來是和頂級官宦文人往來,也最得風氣之先,去年剛發的追殺令,今年便感到生計不繼,不能在秦淮姑蘇安居,紛紛要到買活軍這里來能供養得起這些伎女的人家,去年到今年,哪還有心思優游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