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受之目注手書,仔細品味其中所折射而出的謝六姐其人其行其心,一時不由癡了,馮猶龍指著手書道,“這大力扶持,便是官戲班常演的戲目了,若經官戲班選中,由他們下鄉送戲,每演一場都有版權費的,演出所得,比自家戲班上演,相去何止千倍萬倍這且都不說了,便是圖名而言,這大江南北傳唱的廣度,也不是自家的小戲能比
因此如今我們買活軍地界的戲社,都把這新戲的撰寫,當作頭等大事,武林、紹興一帶的浙戲文人,還請了曹能始、凌玄房來助陣,便是他們的大將張宗子去南洋了,也誓要壓過我們吳江戲社一籌呢受之,你既然來了,此事便也要著落在你身上,還有徐校書,你精善音律,少不得你的指點。”
徐拂望著手書,出神半日,方才笑道,“我今來此,本是倉皇無依,凄涼落魄,盲目來投,卻不料才剛入買地,便逢故人,好言相勸,又賜我一門營生,賤妾心中感佩之至,如何敢辭呢于音律雖不敢說出神入化,倒也頗得些許三昧,不料入暮之年,還有寫戲的機會,都要多謝馮相公提攜。”
“欸,怎么這樣講,你都入暮了,我和受之又怎么說”徐拂當年和馮猶龍相識時,不過十一二歲,如今四十歲出頭而已,馮猶龍道,“你在買地這里,還算很年輕的呢,買地的八十老嫗都有讀書習字,自家組了個老婦權益促進會,三不五時結伴去飲茶交流的,又何況你這韶華未逝者呢且安心做了手術,日后這大好河山,等你游歷呢”
一席話說得徐拂也是顏開,錢受之見她眉宇之間,陰霾盡去,也是暗自點頭,心中嘆道,“如此倒比我原意要好,我原想著,她孤身流落至此,贈她些銀兩也好,但老龍這般處置更好,銀子不如營生,更何況徐氏的確于音律詩詞都有專長,若能就此在戲社安身,頃刻間便覺得有了寄托,腰桿也比之前要直多了,我看她也熄了成親之念,倒不必再擔心她所托非人。”
他一貫是有些憐香惜玉心思的,見馮老龍延攬徐拂,也算是放下自己心事,于是和馮猶龍說些買地這里的新戲事情,又問打算如何寫這出新戲,用什么故事。馮猶龍笑道,“這還沒想到,因是御制劇,一邊采風,一邊還在揣摩此劇主旨,所謂新的更實用的婚戀觀,不過是六姐一句話而已,我等卻要仔細揣想,不知如何能體現,又何謂新,何為實用。”
主旨先行,在此時這樣的創作邏輯,還是十分稀少的,許多劇目,都是以民間傳說、名人故事為主要枝干往下編撰,便是馮猶龍自撰的情天寶鑒一書,許多也脫胎于道聽途說的真實故事,故事本身,反映的主旨無非是因果報應、向善勸學等等,似牡丹亭一般,以情字為主,已算是令人耳目一新。這新戲的主旨,似乎是回到向善、勸學、忠君的老套路里,這樣的戲也有一定的寫法,不算是為難,不過當務之急的確是解析出謝六姐所說的新婚戀觀,到底為何。
再深一步想,要知道什么是新的,就該知道什么是舊的,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把思路推導到此處,不由面面相覷,馮猶龍道,“我近日也在思索此事,婚姻之事,若是往大了說,那是結兩姓之好,若是往小了說,那也是人倫大事,正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在敏朝,似乎以為成親是必然之事,請問二位大家,以你們看來,這結姻緣由便不去說它了,要說把日子過得下去的話,那婚姻之中,最要緊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