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環境下,敘州幫即便想要從中作梗,也因為王小蕓讓出的是自己的艙位而難以進行,黃景秀因此,半是不得已地,反而成為了第一批能夠離開萬州府的川蜀百姓,這個父兄都死于買活軍為首的新式義軍的小女娘,現在要去新式義軍心中的圣地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頗為諷刺的結局,黃景秀的神色因此而顯得凝重,對于一手安排的王小蕓有些抵觸,再三地詢問她真實的用意,似乎也在常理之中了。
人群中這些能聽得到一人對話的聽眾們,大概都是如此理解她們的對話的,他們不再在意兩個女娘的動向,而是簇擁著自己的頭目繼續往前走去,王小蕓和黃景秀依舊站在原地,她們出神地看著小張的背影從背影來看,她的身形依舊是苗條的,只是略有幾分孱弱,但在正面看,這個曾經的風月女娘,已經完全是另一副猙獰模樣了。
在萬州碼頭的一場火并,讓小張面上多添了幾道皮翻肉卷的傷疤,但是,她失去了女子美貌的同時,卻又因為自己的堅強,而獲得了某種在新式審美中飽受贊譽的強勢。似乎這傷疤也成為了她的一種資本,證明著她的勇敢,她的履歷。
“她為什么不去買地呢”
黃景秀喃喃地說,她的眸子里射出了迷蒙的光芒,“如果她追著我去買地,事情反倒簡單了。”
“她不會去的,她的根基在敘州。”王小蕓輕輕地搖了搖頭,“廢了那么多的心機,犧牲了這么多的兄弟,才留下了她這一根獨苗,她又怎么會離開巴蜀呢”
是啊,這樣一個女吏目,為了給敘州幫,給考察團中的女娘,不惜一馬當先,甚至身受瀕死重傷,在康復過來之后,她的地位遠不是一些捕風捉影的猜疑可以動搖得了的。就算有人懷疑,她和被楊玉梁處死的張鹽幫,實際上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但,這畢竟是陳年舊事了,沒有真憑實據,難道楊將軍能因此株連嗎
甚至于,對于黃舉人之死,所余下的那些懷疑,又有多少能牽連到小張頭上呢黃舉人的自盡,究竟是由于小張等人的圍獵,還是驚訝于自己長子背地里的浮浪行徑,現在只有黃景秀知道了,如果黃景秀再死于意外,便將永遠死無對證,成為徹底的謎團。
從這個角度來說,黃景秀的確是非走不可,比起本土勢力利用她再度起兵的遠慮,小張要解決她的情緒無疑是更迫切的黃舉人之死,完全是因為受到長子刺激的緣故,黃家的家規一向極為嚴格,黃舉人更是絕足風月,對于屋外的羞辱,他還能以自己文人的邏輯,將其完全摒棄。但黃大少爺的背刺,無疑讓他的立身之基完全垮塌,從堅持己見的君子,變成了嚴以律人,寬以待己還洋洋得意、喋喋不休的偽君子。
在黃景秀的回憶中,黃舉人正是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當即觸柱自盡,而她的長兄,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成為了害死父親的兇手,情緒激憤之下,持刀自刎,但黃景秀自己卻知道,長兄并不是無行之人,他所梳攏的雛妓,不是別人,正是從小和兩人在一條街上長大的街坊小雀兒。
小雀和長兄,彼此兩情相悅,但年前小雀家中出了變故,她流落青樓,長兄這才在背地里籌措銀子,把小雀兒梳攏做了長包這錢不夠贖身的,可要長包了雀兒卻還足夠一年半載,可以從容再圖日后。但沒有想到,做得如此隱秘的這件事,卻成為了黃家父子的索命鐘
這件事,從里到外都透著蹊蹺,王小蕓事后再去尋訪小雀兒時,伊人早已鴻飛冥冥,包括她一家人,也早已被賣出萬州,不知去向了。王小蕓不得不把這件事,和小張、張鹽幫一行人聯系在一起,而黃景秀也并不是一味血勇的無知女兒,當王小蕓把其中關竅對她略加分析,兩個女孩兒也就不難得出這樣的共識
在敘州幫內部,有一條暗線,隱隱約約地編織著一張屬于自己的權力網絡,他們當然不能代表買活軍,事實上,他們的愿景,或許還和買活軍背道而馳,買活軍也好,黃家也好,都是他們的棋子,他們正在推波助瀾,暗地里把川蜀的形勢,向著他們想要的方向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