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戶剛分出來不久的年輕小戶,父母年紀都還不算太老,三十歲出頭,膝下還活著的一女兩兒,女兒大一些,十一歲,小時候在瘟疫里落了后遺癥,不單有點瘸,一只手一邊臉也有點抽抽,長得更是不高。她能活下來,完全得益于這些年湘西氣候還算好,家里不至于要擇人餓死,或者是易子而食去開人市,吃糠吃野菜,到底還是能勉強對付下來。
這不是九歲上買活軍來了,有了紅薯,她居然也可以吃飽,并且在掃盲班里表現出不俗的天賦了,雖然肢體殘缺,但因為這點好處,還有她母親在外夸口,說自家肥料堆得好,她們家的確也收成好的緣故,居然還有人看在這點上登門來說親,甚至于,雖然還絕沒有大膽到開始妄想著立女戶,或者是讓她去考吏目,做真正的田師傅,父母也開始動念,讓大女兒學會照料果樹,再多一個技能,看看能不能把說親人家的質量再提一提,別盡是些鰥夫懶漢,甚至是二傻子,好說來個年紀相當的,過了門正經過日子,最好家里親眷還多些,能有個照應,這樣大妞倘若因為太瘦小,實在生育不了他們是不愿承認大妞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侏儒的,還能從親眷家里抱一個孩子來,也不用留在家里,指著侄子給養老。
“種是想種的,只是我們家未必能申請得下來,”也有人家愁眉不展,“村長說了三四次了,我們合該分家的,這樣幾房擠在一起,衙門見了不喜歡,怕是不肯分給我們”
“敢”說話的人眉毛一揚,那股子蠻橫的血性、狠勁,立刻就上來了,他胡攪蠻纏地道,“要是不給我們家,我就睜著眼看他們批給誰家誰家敢要那個養了瘸子女兒的楊家他家要是敢,就別怪我打上門去把她老子也打成瘸子看他們怎么種地”
“胡說什么呢小點聲”他妻子嚇得一把捂住他的嘴,提心吊膽地望著窗外閃動的人影,到底咽不下這口氣,壯著膽子抽了丈夫胳膊一記,“隔墻有耳沒聽掃盲班的師傅說起鄰村告密得了分數獎勵的事情家里人口這么多,要是要是”
“你這也是婦人心思,再怎么樣都是一個姓的,誰敢吃里扒外老爹請家法直接打死了”
男人不耐煩地抖摟肩膀,把妻子的手甩下去了,和絕大多數丈夫一樣,他對自己的家庭充滿了沒來由的信任和眷戀,“反正我不管,這稻子種下去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收成如何,那還不是我們家先種的若是村長不念著這份情,不給我們苗子,我是不服氣的高低要和他鬧一鬧”
這苗到底有多少,該怎么分,還沒個明確說法,沒見到文字呢,村子里各式各樣的反應就都來了,當仁不讓的,心動又有顧慮的,想種怕輪不上自己的,自己不愿意折騰也不想看著別人折騰著把日子過好了,開始說酸話潑冷水的,還有完全不聞不問,關心著冬閑修路隊什么時候開始,今年路能否從縣城修到村里的這些種種反饋,就好像消息從上頭流向村里各處人家一樣,自然也通過種種渠道返回到了村長耳朵里,讓這個駐村干部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雖然早有預料,但面對現實的時候,還是有點兒煩心。
“果然,在村子治理上,遇到的困難還是有點多,一旦離開沿海區域,開始鋪到內陸山村,政策、思路上的調整的確都很巨大”
作為買地派來做新領土消化的吏目,別看只是個村長,素質在同儕之中也算是優秀的,尤其這種新占之地的親民小官,如果能做出成績,摸索出被上頭采納,行之有效的思路和經驗,提升速度更是極快,就算做不出什么成績,只要不出岔子,按部就班,政績不被附近的同僚拉下太多,外派數年之后,調崗回縣城任職的話,收入也會比一開始就在繁華之地任職的吏目要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