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大家都多少識得一些字了這件事,對所有人的生活其實都是有影響的,只是大多數人都還沒完全意識到這一點,葛愛娣,是百姓中較為可以明見的那種人。她聽了香燭鋪的故事,就想到謝六姐的道理的確很對,所有人都識字了以后,百姓不好騙了,官也好商也罷,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爺,日子或者就不會那么好過了,甚至就連城里人和鄉下人的分別都變得很小,城里人不再那樣敢欺負鄉下人了。從前鄉下人進城是要受欺負的,因為鄉下人目不識丁也沒有見識,唯唯諾諾不敢講理,他們去鋪子里很容易就用高價買些差貨,吃飯的價格或者都要比城里人貴得多。
識字,識字就像是一座橋,又像是一條路,使城里和村里的區別不再那樣的大,使得他們仿佛處在了一種平等的境地里。葛愛娣的確還是鄉下人,難得能進城但她現在識字了,而且學得很好,屢次受到教課的于大郎的夸獎,村統考她拿了第一,為家里掙了二兩銀子,再加上他們告密得到的獎賞,他們不必動用今年冬天做工的積攢也可以買一架鐵犁了。而且也使得葛愛娣竟興出了這樣的想法既然太太們都出來為官府做事,那么她葛愛娣她葛愛娣也識字,她是不是也能為官府做事
對葛愛娣這樣的農婦來說,進城做事倒不稀奇,很多靠著城的村民會到城里去延攬一些洗曬的活計,但為官府做事,這在以前連做夢都不敢想。不過太太們出來做事一樣在以前也是很不敢想的,女子務工并不稀奇,男耕女織,理想的家庭里,農忙時大家一起做農活,閑的時候男人出去找短工,女人就在家用心織布,還在地上爬的孩子由已經算不得全勞力的老人、孕婦或是大一些的孩子照看,這樣大家一起奔波勞碌,一整年也沒有得歇,東拼西湊、捉襟見肘,將將能養活一家人餓不死罷想要吃得很好,那也是沒有辦法的。
這已算不上是窮人,真正的窮人是沒有家人需要養活的,也沒有屋舍,只能四處做長工短工,葛愛娣這樣的人家在村里已算是中等,而城里的中等人家,女眷當然也要幫忙操持家里的生意,或是主持家里中饋,拋頭露面是尋常事。只有真正的大戶人家、書香門第,才能夠有宅院能養得起一些女眷不在外露面,這樣的女眷被葛愛娣這些平民百姓統一稱呼為太太小姐們,她們一般至少有三四套衣服可以換洗,每年能做幾套新衣服,而且出門的時候會戴蓋頭、帷帽,身邊能跟上一個或兩個小丫鬟,再一個或兩個老媽媽,因為世道不太平,還有一兩個壯年長隨,而且隨從們面上也沒有太多的菜色,這些太太小姐們的臉色要比下人們好一些,其中有些人會纏足,不過這些年來,因為時局動蕩,纏足女子變少了,無論如何,這些人家的女眷她們是不太需要出來做事的。
但現在這樣的規矩在買活軍轄下,當然也被毫無疑義地改變了。曾為買活軍帶路去諸暨的徐老四肯定地點了點頭,說道,“幾乎都出來做活了城里第二期掃盲班開完了,她們都學完出來,現在衙門里做一些抄書的活,還有一些去醫院幫忙,還有些在街頭巷尾挨家挨戶的登記說是要搞什么托兒所”
屋子里頓時響起一連串低沉的嗡嗡聲,人們頗有些麻木地議論著買活軍轄下這些層出不窮的新東西,醫院就是個很唬人的概念,但現在那里幾乎沒有很管事的大夫,幾個年紀輕輕的醫生也不把脈,只是在翻書,人們得病了還是請老大夫居多,偶然有幾個好事者去試探這些醫生的深淺,而他們的回答讓人大失所望,總是長期營養不良,慢慢將養就好了,又或者勞損所致,累的病,休養一段時間可以恢復。
誰不知道人得養呢但哪家不是在為碎銀幾兩奔波勞碌這說得簡直就是廢話醫院現在主要收治一些在修路工地上受傷的農工,豪村里有個小伙子砸傷了腳,入院兩天,回家后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就是給他洗了患處,拿烈酒涂了傷口,用白布包扎起來。三兩天也就讓他回來了,好是好的,但好得莫名其妙,絲毫也不見醫術的神奇,只覺得那里的大夫和醫工總在不斷的洗手。
至于托兒所,聽起來像是把孩子托付過去的地方,聽著倒是讓人心馳神往,有些家里孩子太多,老人照看不過來,主婦因此被拖累得無法做活,不得不到處送養,或是干脆只收很低的身價銀子,把大一些的孩子賣出去做活,其實就是為了給他們找點飯吃。但買活軍來了以后不許奴隸買賣,這樣的家庭,倘若價錢合適的話,也是愿意把孩子送去托兒所的,只要花費比主婦一天織布賺的要少,那就總歸有點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