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是沒想過辦法,在各處設皇莊,便是他們的變通之策。但這條路很容易便被打為是民爭利,而且在實施中也被宦官貪污了不少,久而久之,新的利益階層不斷涌現,誰都在多吃多占,誰也不愿吐出來哪怕一絲,現在的朝廷財政實際上已經瀕臨崩潰。就算風調雨順,也是沒得辦法,更何況如今天時這的差,那就更加沒有辦法了。”
天色漸漸晚了,馬臉小吳在奮筆疾書,記著這罕見的以天下為視角的對談,她也在從中汲取著寶貴的見識九千歲、閹黨、西林黨,這些都是于縣令等人常提到的政治常識,謝雙瑤的話沒有什她沒接觸過的陌生知識,但她將這些組合在一起進行分析的方式,是吳小蓮從未想過的。
“這樣的政治博弈,西林黨代表地主階級往往也是大商家,閹黨代表皇權利益,沒有誰能代表農戶入局,但最諷刺的一點是,地非得農戶來種才有糧食出產,而沒有糧食吃,大家都要餓死。整個施政方針都致力于消滅自耕農,人被殺,就會死,既然所有人都來壓榨農戶,那自耕農還能怎樣呢不就都快死光了嗎”
這是黃大人無法反駁的,甚至他的想法和謝雙瑤沒有太多的矛盾。作為錦衣衛中堅人,黃大人算是如今天下少有的,能夠接觸到帝貌的政治人,而他發覺謝雙瑤的邏輯是無可反駁的,這樣的體系注定難以持久,一百到二百年已是極限,體制本身就注定了土地最終會集中到極少數人手中,帶來朝廷財政的崩潰。一個不平衡的體制的本身就注定了將來的崩潰。
謝雙瑤拉了聲音,有些諷刺地,“政治不講德,盡管那些西林黨滿口的悲天憫人,但其實壓榨起他們最體恤的百姓時也是一點不手軟的。他們可明白著呢,農戶活不下去的時候,起來造造反,閹黨和西林黨便暫且罷手,安撫一下當地的農戶,這本來也還算是行得通的糾錯機制,但這樣脆弱的體系是禁不起天災的,尤其是禁不起范圍內的寒潮和減產,要持續數十年的寒潮和減產這些年連浙江也亂起來了,黃錦衣衛,農戶和織戶爭地,你應當知這背后的緣由是什吧”
“天冷了,種不得多季稻。”黃大人沉重,“原本一年兩熟,或是兩年三熟的地,現在只能一年一熟了,冬天什也種不了。糧食便不夠吃了,但織戶又占了許多田地去種桑樹、種棉花,這些織戶背后都是本地的大地主,而農戶背后的小地主很難和織戶抗衡,農戶們活不下去,浙江人又野蠻,雙方便時常在灌溉時彼此沖突,時常釀出血案。”
“連富庶的浙江都是如此,兩湖、四川,況會好”
自然是不會的,減產是性的,而且數字觸目驚,別五十年,哪怕減產個兩年,都會有上萬上十萬的百姓餓死,沒餓死的那些也不可能坐以待斃,必然要起來鬧。建賊、西賊、闖賊,只是個始,大敏就像是一艘千瘡百孔的船,有些人還在往外徒勞地舀水,想要把漏洞慢慢補上,有些人已經被迫或者主動地跳了船,有些人還在歡快地鑿著窟窿。
而像黃大人這樣的人,他看到的卻是在這艘船翻覆,新的一艘船浮起的過程中,不知有多少本已很苦命的百姓,將要無望地作路邊的骷髏,白骨露于野,千無雞鳴那些人和他一樣也有家人,也有智慧,就如同那個小佘,他是個低賤的船夫,注定會在戰亂中流離失所甚而死去,可他卻又擁有不遜色于黃大人甚至猶有過之的算學才能,他和黃大人實在是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