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感到他突然轉臉向著自己,叫了一聲她,應是想到了什么。
“你在邊地多年,想必熟悉那一帶的山河地理。我這里,有一幅輿圖,圖上描繪固然詳細,山川河流險地關塞,逐一標明,但畢竟是幾十年的舊圖了,山河變遷,人力更改,圖標應與今日實地有所變化。不如你隨我去,看看圖上是否有與你認知不符的錯處,若有,你給我指出。”
姜含元再也沒法閉目了。她睜開眼眸,借著朦朧夜光,望向枕畔那被夜色勾勒出輪廓的男子。
他已以肘撐起上半身,正俯望自己,身影朝她當頭壓了下來。
“現在”姜含元愣神了一下。
“對馬上”
話音落下,他竟一個翻身便下了地,疾步到了案前,很快點了燈。
內室重新亮了起來。他頭也沒回,自顧就去穿衣。三兩下穿完,結著腰帶之時,轉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還躺著不動,挑了挑眉“你還不走”
說著話,他已將她衣裳卷了,一股腦兒地投到了床上。
“我出去等你”
他的口氣不容反駁,說罷,走了出去。
姜含元白天之時,從張寶口里聽來了些關于攝政王日常起居的習慣。
據張寶之說,朝廷五日一大議,三日一小議,這兩種朝會,官員五更前就要候在議政殿外,攝政王和皇帝自然也要在五更前提早起身準備。剩下的常議,則看情況而定,通常是攝政王召部分相關官員議政,故不似大小議那么正式,可以晚些,但最晚,也不會晚于辰時,并且,幾乎是每天都有的。所以,總結起來,就是攝政后,因為大小議,此人一個月至少有十來天是歇在皇宮文林閣里的,且每每都要做事到深夜才睡下去。剩下的一半日子,他即便能回王府,似這冬日里,也是天還漆黑就要出門。
小太監很是為攝政王暗暗打抱不平。
王公大臣,一個月最多也就趕那么十來天的大小議,據說高王在的那會兒,還有些大臣在私底下抱怨為趕朝會辛苦,他卻幾乎日日如此,抱怨給誰聽這幾天總算因他新婚,朝廷暫停了大小議,但估計有些事還是會尋來的,只不過地方,從文林閣改成王府罷了。
簡而言之,就是小太監覺得攝政王被壓榨太過,極是辛苦。
但就在此刻,姜含元忽然覺得,小太監是替他抱錯了屈,或許在他自己,根本就是樂在其中。
這何止是勤勉,簡直勤勉得令人發指。
他人都在外等著了,無可奈何,她也只好爬了起來,穿了衣裳,走出去。
他已開門等在外了,還驚出值夜的兩個嬤嬤,不知道出了何事,問要不要去請莊嬤嬤。他讓取來一只燈籠,親自提了,隨即拂了拂手,叫人都去睡覺,扭頭看見她也出來了,說,“走了。我替你照路”說完便就當先而去。
姜含元默默跟著前面的人,穿過了大半個王府,從一頭到另一頭,最后終于到了昭格堂。他領著她來到一間掛鎖的屋前,開啟入內。屋極闊大,帷帳四閉,三面墻皆為書架,藏書汗牛充棟,看起來像是他私人所用的一處書房。他親手將屋內四角的鮫炬全部燃亮,待光明大放,卷起了東南一道垂地的帷帳,其后豁然竟還別有洞天,現出懸于墻上的一幅輿圖,長七尺,寬五尺,上面密密麻麻,標注了許多地點和方位。
如此大的輿圖,極是少見,但這就罷了,輿圖前的地上,竟還擺放了一個巨大的矩形沙盤,長約二丈,寬一丈五的樣子,占了半間屋的地。沙盤之上,舉凡山地、河流、森林、沙漠、城池、乃至村莊道路等等細節,無不一一體現,模型制作精良,猶如微縮了的景觀,一些主人認為或重要的地點之上,則插滿各色小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