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含元晃回來神,站了起來。
她走了出去,樊敬來迎。他想到自己昨夜竟又誤事,未免再次羞慚不安,再向姜含元請罪。姜含元笑道“是殿下的事情來得突然,和樊叔你無關。我們走了。”說完邁步出宮。一行人下得山階,姜含元從士兵手中接過坐騎,翻身上馬,挽韁才催馬,看見前方湖畔斜旁路口的一株垂楊柳旁,有輛本地小家婦人出門慣坐的覆青小騾車,一個小廝趕車,被行宮的守衛攔了進不來,停在那里。小廝翹首張望,忽然看見這邊出來一撥人馬,眼睛一亮,招手喊“樊郎君我家小娘子來送你了”
姜含元聽到了,起先沒回過神,不知這小廝口中的“樊郎君“何許人也,順著小廝招手的方向看去,竟是樊敬。
他才來沒幾天,哪里認識來的女子,便有了如此交情
她未免疑惑,看著樊敬。
樊敬昨日出去,起先沿湖獨自閑走,頗有無地可去之感,行宮又不便回,自然就想到了幾日前那給他留了家址的女子。當時他走得匆忙,至今沒給對方送去錢帛,仿佛于理不合。正好無事,便備了,找過去叩門,交給開門出來的假母。紅葉假母見他來了,十分欣喜,熱情邀他入內。
雁門城中自然也有類似這等的所在。大營軍紀嚴明,但平常無戰之時,每月也會休假一日。到了那日,憋了一個月的軍漢難免入城,登門送錢。但他向來律己,除了伴護女君,閑暇便是處理軍務,從未踏進過這種地方一步。那夜是醉酒不知,此刻怎會入內,便婉拒而去。他再回湖邊閑蕩了片刻,感到腹饑,想尋個地方坐下,燙一壺酒,磨到天黑,便可回了,忽然水上飄來一葉蓬舟,船里坐的不是別人,竟就是那名叫紅葉的女子,盈盈而笑,邀他上船。
那夜他醉了酒,實是想不起來如何的經過。昨夜卻是大不相同。窗外風雨交加,屋內溫香軟玉,她極是溫柔可愛,是他這半輩子都沒體會過的感覺。偏這一早,走得又是匆匆忙忙,心里遺憾不舍,自然是有,但也只能這樣了,一樁露水好合而已。
萬萬沒有想到,她竟會趕來相送。
樊敬對上小女君投來的目光,一時面紅耳赤。好在他滿臉胡須,窘迫之色,旁人也看不大出來。他知那女子應在車中,想去,又開不了口,正訥訥著,不知該如何向小女君解釋,這時姜含元看見騾車車窗開了一半,窗內露出一張年輕女子的姣好面容。那女子眼眸含情脈脈,望著她身邊的樊叔。
她忽然頓悟。想起了昨日張寶稟說樊敬外出之后,束慎徽和她說的那句話。當時她沒聽明白,沒頭沒腦。此刻全都明白了過來。
她一下笑了,低聲道“樊叔你快去勿叫人空來一趟。我在前頭等你。”
樊敬不再推諉,下馬快步走了過去。
姜含元往前騎了一段路,回過頭,望了眼身后那座她居了數日的所在。
江南夏木郁郁蔥蔥,它掩映其間,矗在半山之上。她目光掠過,遠遠地,又看見她的樊叔和那女子站在山麓下的湖畔。女子好似給他遞了個食籃,低聲和他說話,也不知道說了什么,大約是附近還有他們在的緣故,她的樊叔看著依然拘謹。但他落在那女子臉上的目光卻很溫柔,和她平常認識的那個威猛而嚴肅的軍中的大胡子樊叔,大不一樣。
姜含元真的為她的樊叔感到歡喜。
行伍生涯,固然是金戈鐵馬,氣吞河山,男兒立志補天裂。但在那功和名的背后,更多的,卻是長年的孤寂和苦寒。若逢戰事,更是隨時須有馬革裹尸的準備。
今日縱然分離在即,但等再回雁門,以后,若他也是夜深無眠,在連營的軍角聲中,回憶今日歡情,心中應該不會再有孤獨。
她的唇角微微上翹,看著,看著,忽然,面龐仿佛濕冷。這才驚覺,竟是眼中滾下了一顆淚。
她又看見那女子往樊叔的袖中塞了一塊手帕,隨即低頭,快步登上了騾車。樊叔目送那小騾車緩緩而去,收目,朝著這邊走了回來。
姜含元立刻偏過臉,抬臂,迅速地擦去了面上淚痕,隨即挽韁,雙足夾緊馬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