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的臉色似又轉為了鐵青。
劉向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再次俯伏到地,后背冷颼颼一片。片刻后,聽到耳邊響起了一陣漸漸遠處的疾步之聲,抬起身,扭過頭,見攝政王已朝著行宮去了。他大步登上山階,從幾個值夜守衛的身旁匆匆走過,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說束慎徽從小到大的這二三十年間,從未經歷過如今夜這般的羞憤和尷尬,也是絲毫不為過。
他做夢也沒想到,去年秋的護國寺里,除了發生過絞殺高王、他話別溫婠,又和少帝敘話這些事外,原來當日,寺中竟然還隱身藏了另外一個人。
她既是沖著自己來的,當日必然就在他的近旁,只是她隱匿得極好,他也未能覺察罷了。
叫她看到自己除去高王,這無所謂。問題是,后來他又偶遇了溫婠,和她做了一番訣別。
當時她必然應當也藏身在附近,看到了那一幕,也聽到了所有的話。這一點,束慎徽極是肯定。
當劉向滿臉沉痛向他下跪請罪之時,他就閉著眼,一句句地回想當日他和他那位頗覺虧欠的恩師之女說過的話。他十分篤定,于溫婠那樣一個有著蘭心的女子而言,她必會明白他用最溫和、也最不至于傷人的方式說出來的那些話的真正意思。往昔早已不可留了,他也早不是少年時的安樂王。她會就此徹底放下的。作為恩師的女兒,他少年時欣賞過的才情和美貌皆備的女子,她也配得他那樣的對待。
但是在別人聽來,當時的情境,恐怕就是他為了聯姻,被迫和有情之人勞燕分飛
束慎徽實在沒有力氣再管劉向如何了。他忍著要將他一腳踹進湖水里的沖動,轉身快步離去。登上山階之時,他的手緊緊地握拳,后背一陣冷汗,又是一陣熱汗,人好似犯了瘧疾,心慌氣短。
也是直到今夜的此刻,他才回了神,為何婚后,她對自己和溫婠總是抱著極力成全乃至是撮合的態度;為何她嫁了過來,卻根本就沒打算和他長久,連聘刀都不愿帶走。
他必須要向她解釋清楚
馬上寫信給她,縱然動用要消耗極大人力的最高級別的八百里加急也是在所不惜。他必須要叫她明白,世上的有些事,即便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有時也未必是真。他再不能叫她再繼續誤會下去了。
“殿下回了今日又送來了好些奏報還有一封陛下的信。奴婢都放在殿下的書案上了”
原本按照計劃,攝政王傍晚便能歸來。誰知直到此刻還是未歸,張寶正在行宮門口張望著,忽然看見攝政王現身,急忙奔出去迎接,口里說道,卻見他雙目望著前方,從身旁經過,疾步登上宮階,匆匆往里而去。
束慎徽徑直入了書房,一把攤開信箋,蘸墨舔筆,提起來便開始寫信。才寫下吾妻見字若面幾個字,筆便停了下來,望著燭火,出起了神。
寫信有用嗎
她會相信他在信上寫給她的解釋
而且,她此刻人應當正在八部作戰。照他的預計,即便一切進展順利,等到她能回來,最快應當也是幾個月后的事了。而且,即便他的信此刻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去雁門,預計六七日后便能到,他也不能再命人繼續發往戰地。
在她正全神投入戰事的這個緊張時刻,他怎能拿自己的這種事,去分她的心
束慎徽慢慢地放下了筆。
那么拋下這里的一切,趁現在自己人還在此處,尋個借口,立刻轉道去往雁門,待她凱旋,親口向她解釋
從父皇去世之后,多少年了,他已經不曾做過如此肆意的隨心之事。皇兄在時,對他極是信任,處處倚重。他不是在朝廷辦事,就是下去地方,東奔西走,賑災撫民。少帝繼位后的這幾年,他更是被朝政和案牘壓得片刻也不得閑。
他曾對著向自己發問的少帝講,皇宮于己而言,不是牢籠,而是責任。誠然他是如此認定的。對于將來注定要執掌皇宮的少帝來說,更不能將其視為牢籠。身為攝政,他必須以身作則,給少帝以正確的引導。
然而事實上,責任,又何嘗不是一種束縛
現在,就是此刻,拋開所有的加在他身上的責任,去雁門找她
束慎徽被這個念頭刺激得渾身的血液都加快了流速。他的心砰砰地跳,不停地催促著他的腳但是,他真的可以嗎
他坐不住了,猛地站了起來,在行宮的書房里踱了幾步,想象著當她凱旋,忽然看到他就站在她面前時的那一幕,一陣熱血沸騰。他邁步朝外,正要叫人去把劉向叫來,交待安排事情,忽然,他的腳步又遲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