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王定立了片刻,驀然回神,仿佛為了挽回什么似的,匆匆解釋了起來“殿下陛下做了什么,你或還不知。他已下令將劉向調回,命他接掌地門司。所謂先帝遺詔,也是李太妃的矯詔,陛下已經燒掉了還有蘭榮陛下賜死,雖被他僥幸逃脫,不過,伏誅是遲早的事。殿下,陛下他是真的知錯了,他想彌補何況,殿下既也認定陛下理當繼續在位,那便不該這么快便卸擔。如今國戰雖勝,但朝堂空虛,陛下更需殿下輔佐”
賢王口里說著這些話,看到那道今夜由自己帶來的退位詔書,心底忽然又一陣發冷,話聲隨之慢慢消了下去。
今夜自己送來的,當真不是帝王心術,而是來自那少年的徹悟
束慎徽道“陛下雷厲風行,我未錯看,將來必成英主。”
“殿下”
束慎徽朝著賢王含笑點了點頭“有勞皇伯父了。侄兒不送。”
賢王去了,束慎徽坐了回去,片刻后,來到了他那間布著地圖和沙盤的書房之中,將在墻上已懸了許久的輿圖揭下,仔細地折疊整齊,放好,再將沙盤也蒙上一層防塵之衣,做好這一切,他最后環顧了一圈四周,走了出去,回往寢堂,行經途中池園,晚風徐徐,送來了一股芙蕖的淡淡暗香。
他慢慢停了腳步,立在水邊。
他想起了和她的那個大婚之夜。
記得那夜侄兒找來,她從洞房里出來,事畢,他伴她回,仿佛也是途徑此處,他為緩解二人相處的尷尬,開口給她介紹此間池園,說,待到芙蕖花開,她可來此消夏。
而今芙蕖開了,她早已不在,去了那方能讓她策馬奔騰、天生便屬于她的天地之間。
他站了片刻,繼續前行,回到繁祉堂,將她留下的那幾張他已不知看過多少遍的起了毛邊的習字整理好,帶回到他起初發現它們的那間書房里,放回字畫缸中,讓一切都恢復原本的模樣。
他走了出來,停步在庭院里,回首,最后望了一眼這處他曾在此迎娶她的寢堂,掉頭離去。
這個晚上的最后,他叩開了永泰公主府的門。
去年永泰有了身孕,不久前喜得一子,外人看來,最近陳倫將公事也交給了下手,自己極少外出,幾乎都在家陪伴公主母子。夫婦忽見他夜訪到來,歡喜不已,將他迎到夏日寢居的寶花榭里。
束慎徽笑道“阿姐你喜得麟兒,我一直沒有來看望,今夜冒昧登門,但愿沒有打擾你夫婦。”
永泰公主道“你說得這是什么話我盼你都盼不來呢方才正和駙馬說起你和我長娘。你還記不記得,去年就是在這里,我替八部王女送行,長寧也來,你巴巴的自己跑來接她,來了又不進,就在一旁老老實實等著,我們一班人笑得不行,何曾見過你如此老實一晃,竟已過去這么久了快進來”
束慎徽入內,先去看那小兒,見生得極是可愛,剛吃飽乳,正酣然而眠。他送上自己的見面禮,出來后,轉向公主“阿姐,今夜我請子靜飲酒。酒我都帶來了,望你放人。”
公主奇道“今天這是什么好日子,你竟主動來請他飲酒”她自己說完,忽然拍了下額,“是了大喜的日子長寧大勝,即將凱旋,果然值得慶賀你們盡管去這回便是喝上一夜,我也絕不多說半個不好的字”
束慎徽哈哈大笑“阿姐說得極是是大喜的日子當痛飲高歌,不醉不休”
公主立刻吩咐家奴在水榭旁設案擺酒,完畢,命家奴散去,笑著叫他二人隨意,自己也退了出來。
她停在門口,回頭看了一眼束慎徽的身影,方才面上一直帶著的笑容也消失了,眉頭緊鎖,親手輕輕閉合了門。
水榭之中,剩下束慎徽和陳倫對坐。夏夜,水邊涼風習習,叫人通體舒暢。束慎徽親手給陳倫倒酒,陳倫慌忙起身,待要阻攔,卻聽他笑道“不必拘禮。你可還記得去年去往行宮狩獵,那夜露宿野外,你我對飲暢談嗎。記得當時你我約定下回再飲。今夜趁著北方大捷的喜事,我來踐約。”
陳倫一怔,沒想到當日隨口一言,他竟記到了今夜。
“從前你我可算相平,如今你已為人父,比我厲害多了,我先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