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少爺雖然面冷,但心底依舊很善良嘛這是以為他無聊了才離開的。
兩人來到賣書的攤販旁,隨從想到什么,說“以前少爺最喜歡看書了,經常瞞著老爺,跑到書房偷偷翻閱哲學”
說著說著,隨從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什么破嘴居然能一句話踩中三個雷區。
哲學、老爺和書房
他偷瞄少爺神色,竟意外在物部將司臉上,窺到兩年難得一見的柔軟神色,怎么回事
順著少爺視線望去,隨從這才發現笑意起源何處,原來是這片書攤引進不少外文書籍,書本白皮黃頁的英文書中,夾雜著一本小冊子印刷的京阪夢。
只要見到這本書,少爺臉上就會出現笑容,“沒想到這本書跟著來上海了。”
他拿起書,細心又溫柔地翻著,只有這個時候,才終于像從前的物部將司。
上海沒有日租界,書攤主人也不懂日語,好在雙方可以用英語交流。
那位文縐縐的老大叔見物部將司那么喜歡這本書,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從攤位底下抽出一本全新的,語言和體裁都和京阪夢截然不同的書,遞上去。
“這些中外文都由上海城廂租界的商務印書館,不日將翻譯成中文鉛印書。”
“我在取書時,有幸看上兩眼,發現這兩本不同語言的夢,竟然是同個作者,是上下集。”
書攤老板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平淡淡,卻在物部將司心中掀起波濤駭浪。他控制不住雙手顫抖地接過書本,狼吞虎咽地翻閱起來大部分沒看懂,因為物部將司的法文并非精通。
但這根本阻攔不了早已陷入愛情,橫沖直撞的男孩。
他立刻將兩本夢買下,附加一本日法字典,細心地將它們保護在懷中,快步朝下榻旅館走去。他的步伐快速又踉蹌,不是走路更像是跑步,好幾次隨從都差點跟丟少爺,明明過來港口時花費半個時辰,回去的路上竟然只用十來分鐘。
旅館們打開,旅店員工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看到一道黑影,如颶風刮過咻地閃身入戶。
話還沒說出來,人就已經走了。前臺小姐一口老痰哽在喉間,疑惑問同事“物部少爺這是怎么了平日里毫無波瀾的人,今天怎么換了個模樣”
“不知道啊,這得問隨時跟在少爺身邊的人吧”
一時之間,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少爺身后,那位后來趕到的隨從身上。
“你們不懂的。”隨從如同一條被撈上岸的海魚,渾身汗濕,粗重地喘氣,“如果你們丟了一千塊,正一籌莫展的時候,忽然看到報紙上有人拾金不昧,即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錢,也會控制不住得心頭怦怦跳。”
眾人頓時理解地點點頭。
一千塊,對于貧苦人家來說,是會放在胸口片刻不離身的存在。
黎覺予,對于物部將司來說,是早已縫進心臟融入血液的存在。
物部將司有點緊張。
京阪夢他在大阪的時候已經翻閱數遍,雖然黎覺予將男女主姓名隱去,但物部將司還是能看出,這就是他們,這就是發生在他們之間的故事。
然而京阪夢,最后只停留在寶冢千秋日大成功的章節上,沒有大結局。
讀者們都在謠傳,說寫京阪夢小說的作者在地震中死去,再加上黎覺予久久沒出現,故事永遠沒有續集,種種言論和現狀,不免讓物部將司感到悲傷,極端地朝不好的方向去想。
直到今天,忽然有人說,作者有一本續集,叫erêvearisien
巴黎夢。
翻開第一頁,作者姓名都是ee。
種種跡象表面,這兩本之間有非同尋常的聯系,但真正有內容的還是內里全法語的本身。下定決心后,物部將司將電燈全部打開,獨自坐在小榻桌前,開始對照字典一字一句地翻譯。
他可以等商務印書局的翻譯版,但是他等不了。
哪怕是一分一刻,他都無法容忍自己錯失黎覺予消息的可能。
時間滴滴答答過去,夕陽出現又消失,最后回歸夜色寂寥,夜上海霓虹燈連續不斷地閃,只有一扇被白熾燈照耀著的窗口,在都市中顯得那么平靜又肅然。
直到天色曉亮,物部將司才終于合上書本,揉揉疲倦的鼻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