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半夜才停。
陸問君不知怎么醒了。
房間沒開燈,高矮錯落的大樓矗立在窗外灰沉背景上,殘留的雨水順玻璃向下流淌。
三四點光景,路上車少,正是一天里最安靜的時刻。
眼前不自覺冒出一個身影,起先是一張年輕的臉,帶著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氣,個子高卻顯得單薄,有時站在樹下,有時站在風里,黑色瞳仁靜靜凝視她。
而后又忽然變化,被時光那只看不見的手雕刻出成熟模樣,變得沉靜,變得冷漠。
陸問君認識沈灃的時候,不過二十歲。
那時候他們都還太年輕。
她是一個討厭拖拉的人,從不回頭看,站穩腳下,面向前方,和時間一起向前走。
不經意地一回頭,才發現已經走了那么遠。
那里沒有人。
沒人站在原地。
她沒有,沈灃也沒有。
陸問君睜開眼,下床披上睡袍,去了書房。
胡阿姨六點半準時來給她做早餐,瞧見書房燈亮著,過去見她在工作,嚇了一跳“你怎么又熬夜了醫生不是說你最近需要好好休息嗎。”
胡阿姨照顧她很多年,陸問君怕她啰嗦,解釋“沒熬夜,睡到三點多才起的。”
“剛出院就三點起,你這孩子,怎么就知道工作,一點也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胡阿姨嘆著氣帶上門,隱約還能聽到她自言自語的嘮叨,“天天不知道休息,也不好好吃飯,身體怎么能熬得住”
陸問君繼續批改文件,過一小時胡阿姨來敲門,才合上電腦。
早餐做得比平常更清淡,陸問君吃飯時,見她站在一旁正看著手機,臉色露出微笑。
“誰的消息,這么開心”
胡阿姨聽見她聲音回神,攥著手機支吾片刻,才覷著她臉色,小心地說“小姐,小沈沈先生回來了,你聽說了嗎。”
白瓷勺撥散粘稠的米粒,陸問君垂著眼,聲音聽不出情緒“你們還有聯系”
“不常聯系,就是逢年過節,小沈會給我發祝福的短信。他這人細心,很有禮貌,走了這么多年,每年都沒忘。”
“禮貌嗎”陸問君喝了口粥,“沒見給我發。”
胡阿姨欲言又止。
陸問君剛因為急性胃炎住過院,只吃幾口便吃不下。放下勺子,拿餐巾擦拭嘴角,胡阿姨看著發愁“這就不吃了”
“沒胃口。”陸問君起身走出餐廳,“我晚上有事,不回來吃飯。”
新機場高速公路項目招標結果公示,future的名字排在路安頭頂。
陸問君花了十年時間,把路安打造成無論是施工資質,還是技術設備,都是行業頂尖的上市企業。她做事有的放矢,只盯準目標,但凡她選中的項目,迄今沒有拿不到的。
十年沒丟過的標,今天丟了。
“陸總,陸總你聽我解釋,公示今天才出,我也是剛知道。”陳一放小跑兩步跟上來,“招標文件是你親自過目的,咱們是第二名,十五局還排在我們后面呢。”
“第二名你很光榮”陸問君冷眉冷目,一開口便叫四周的氣溫低了幾度。
陳一放訕訕“那不是”
他往后頭瞅瞅,壓低聲音“我覺得問題不在于我們。原局長這次退得太倉促了,我們一點風兒都沒收到,沒想到是姓萬的提上來。他跟原局長不對付,連帶著也不待見我們,這次我們本來十拿九穩的,肯定是他從里邊橫插一腳,故意壞我們的事。要不future這幾年都沒什么建樹,能從我們手里搶走這么大的項目嘿,說曹操,曹操這就來了。”
陸問君向前望。
盡頭辦公室門開了,新上任的交通運輸局長萬逢林親自送人出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陳一放剛剛還掛在嘴上的future的沈總。
方才大約相談甚歡,萬局長笑得春風滿面,親切有加地拍拍沈灃的肩。
視線一轉瞧見這邊陸問君,那笑容的含義有些轉變。
但也僅僅一瞬。
他轉身回去,沈灃朝這面走來,后面跟著戴眼鏡的助理。
陸問君步伐不變,表情也不見異色。
走至電梯前,高跟鞋落定,面向電梯門。
走廊不寬不窄,一側排窗開著。腳步聲由遠及近,在身側停下的時候,正有一陣暮春四月嬌柔的風,輕巧越過窗扇拂來。
幾縷發絲被撩起騷動,電梯到達,陸問君邁步進去。
陳一放笑呵呵地“沈總,您先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