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臉上的泥水,隨手抹了抹,握緊韁繩,雙眸堅定地望著前方于莊縣的方向。
李恒收回視線。
于莊縣。
暮色沉沉,天將黑了。
城頭上血跡斑斑,到處是燒焦的痕跡,大大小小的石塊散落在城墻上,幾面只剩下半截的旗幟倒在凹凸的垛口旁,士兵們從角落里拖出幾副尸體,送下城墻。
金色的落日余暉灑滿城頭。
城墻下的黑影退去。
砰的一聲,張鴻雙手發軟,手里的刀落地,他后退一步,人也跟著癱軟在地,又是一整個白天,經歷了好幾場血戰,打退敵人的數次進攻,他沒力氣了。
“謝大人。”
一道身影走上城墻,士兵紛紛起立。
來人俯身,撿起張鴻的佩刀,遞還給他。
張鴻伸手接過,仍然癱坐著,深深地吸一口氣,被血腥味嗆了下,咳嗽幾聲,苦笑著問“謝大人,你覺不覺得奇怪,這些暴民怎么打都打不退”
不僅打不退,還都像殺紅了眼,連往于莊縣來的無辜百姓都照殺不誤。
謝嘉瑯站在垛口目視遠方退去的敵人,“他們不是暴民。”
張鴻眉心一跳,爬起身。
那天,他和謝嘉瑯分別后,在破廟睡了一覺,起來繼續趕路,遇見一伙人在驅趕煽動流民,亮出身份,出手制止,原本只當對方是地方上橫行霸道的地痞流氓,不足為懼,沒想到對方退卻后,迅速召集更多人手追了上來,一副非要將他斬于馬下的架勢,他和侍從寡不敵眾,只能掉頭退回于莊縣,被謝嘉瑯救下。
逃回于莊縣后,張鴻還想著要借點人馬出城去剿滅那些暴民,謝嘉瑯卻眉頭緊皺,神情凝重,張鴻取笑他是個書生,這點陣仗就嚇破了膽,下一刻,只聽轟隆隆的喊殺聲由遠及近,城外黑壓壓的人影像潮水一樣朝著城門涌了過來
張鴻目瞪口呆。
謝嘉瑯當機立斷,下令關閉城門。
于莊縣知縣不知所蹤,面對敵襲,上下哭爹喊娘,亂成一團,險些讓敵人攀上墻頭,謝嘉瑯接管縣中事務,召集壯丁,提劍登上城頭,和士兵一起守城,慌亂的士兵找到主心骨,打退敵人的數次進攻。
張鴻回過神后也登上城墻守城,他讀過兵書,可是沒上過戰場,第一次面對攻城,這些天光顧著殺敵退敵,來不及思考其他東西。
“不是暴民,那是什么”他問。
最后一絲霞光被暗沉夜色吞沒。
“我不懂兵法。”謝嘉瑯道,神色疲憊,“不過我看得出他們和前兩天不一樣了,他們進退一致,亂中有序,應該經過長期的訓練,而且他們的人數不見減少,人越來越多,攻城的器械也越來越多。”
張鴻皺了皺眉。
確實,尋常暴民都是烏合之眾,很多人連聽懂指令都做不到,很難保持進退一致,并且人心不齊,一天攻不下城人心就散了,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頑強地攻打城池。
那就是說,流民里混了一支經過長期訓練的隊伍
一開始他們只是試探著圍城,失敗后就圍在外面叫囂,兩天前他們開始密集地攻城,現在他們武器不多,等他們補充武器,于莊縣只有幾百人,根本守不住
不,要不是謝嘉瑯剛好在于莊縣,于莊縣早就落入敵手了。
張鴻的臉色變得沉重起來,“找幾個人去請援兵”
“來不及了。”謝嘉瑯搖頭,“嘉縣一定出事了,流民遍地,所有糧倉被搬空,不止河東生亂”
張鴻聽懂他的話外之音,一股涼氣從腳底竄起。
不止河東生亂,那就是整個大晉都要亂
他想起李恒也在河東,心一下沉了下去,道“那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突圍出去”
“先護送百姓撤退。”謝嘉瑯抬頭,看著頭頂暗下來的夜空,“于莊縣除了官兵外,還有人丁兩千余口,我已經吩咐下去,把他們按照街道里巷編成數支隊伍,一個時辰后我會叫人打開城門,派一隊人佯裝夜襲,張指揮使帶著百姓從西門撤退,我掩護你們。”
張鴻沒想到謝嘉瑯已經做了決定,呆了一呆后撩起眼皮,笑了一下,擦拭刀上血跡。
謝嘉瑯轉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