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他帶著兒子四處求醫,什么偏方秘法都試過了,兒子從小吃藥,沒有叫過一聲苦,病癥卻沒有好轉過。
即使他不想承認,也不得不面對現實兒子這一生,只能做一個廢人。
就算華佗在世,也治愈不了癔癥。
謝大爺注視著謝嘉瑯發青的面孔,臉上不禁透出幾分頹喪。
假如兒子沒得這個病,該多好
“阿爹。”謝嘉瑯看著謝大爺,“我沒有嚇人。”
謝大爺心里更覺得惆悵,點點頭,“我知道,今天的事不怪你。九娘說了,是呂家小郎和四郎自己摔的。”
謝嘉瑯眼睫低垂。
發作之時他神智混亂,意識模糊,想不起是怎么倒下的,不過他記得九妹妹那道胖乎乎的身影始終擋在自己面前。
她喚他大哥哥,奶聲奶氣的嗓音,軟糯,嬌柔,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安慰他。
而他躺在地上抽搐,丑陋可怕,對她說滾開
門上幾聲叩響,仆婦過來稟報事情。
謝大爺起身出去。
謝二爺和二夫人派仆婦送來幾包滋補的藥材。
謝大爺讓下人收著,抬腳向正房走去。
鄭氏在屋里抹淚,陪嫁的丫鬟仆婦正勸著。
丫鬟掀起門簾,鄭氏哀怨的哭訴聲斷斷續續傳了出來,謝大爺站在簾下聽了一會兒,心中愈加煩悶,轉身去了侍妾竹娘那里。
竹娘是謝大爺房里那個懷孕的侍妾。
謝大爺進屋,問竹娘胃口好不好,有沒有什么想吃的,缺不缺什么。
竹娘一一答了,想起這兩天聽到的一道流言,嘴巴張了張,抬眼看謝大爺,見他愁眉不展,滾到舌尖的話又咽了回去。
兩天后,謝嘉瑯吃過藥,可以下床走動了。
他要青陽把自己書箱搬過來。
那天他突然發作,青陽來不及整理書箱,書卷凌亂堆放在箱中,紙頁間還夾了不少松針。
謝嘉瑯低頭整理書卷,拂開松針。
身旁青陽突然啊了一聲,從箱底翻出一個皺巴巴的綢袋“郎君,這好像是九娘的書袋。”
謝嘉瑯抬眸。
青陽手里提著一只杏色對鴨紋水綢書袋,晃了晃,抽開系帶聞了聞。
“里面有東西。”
他松開系帶,伸手往里探,掏出一團冰冰涼涼的東西。
“郎君,你看,是葡萄”
青陽找了只干凈的大碗,翻開書袋,把里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
一顆顆葡萄滾進碗里,又大又圓,晶瑩剔透,紫如瑪瑙,散發著濃厚的香甜氣,可惜壓壞了一半,又在書袋里悶了幾天,爛了許多。
葡萄可是稀罕東西,在江州,非官宦富戶人家,吃不到葡萄。自從引進葡萄后,江州也栽植過這種西域珍饈,但是江州氣候不適宜,葡萄苗難以存活,即使能存活,結的葡萄顆粒很小,滋味酸澀,難以入口。
前幾天謝府得了一簍葡萄,各房也只分到幾串而已。
青陽挑揀半天,心疼地道“都壞了。”
謝嘉瑯的視線落在書袋上。
他看到過九妹妹背著這只綢緞書袋去學堂上學,明亮柔軟的杏色,繡了一對斑斕的鴨子。
她曾站在松樹下,從書袋里掏出一枚松果筆擱送給他。
謝嘉武和呂辰他們朝他扔石頭的時候,她背著這只鼓囊囊的書袋,擋在他面前。
后來他癔癥發作,下人嚇著了,要抱走她,她不肯走,書袋掉落下來,可能被仆婦當成他的東西,一起收進書箱里了。
書袋里側被葡萄汁水浸濕,黏成一團。
謝嘉瑯問青陽“能洗干凈嗎”
青陽答道“郎君放心,用淘米汁多漿幾遍,能洗干凈”
下午,青陽拎著仆婦淘洗干凈、烘干的書袋回房復命“郎君,洗干凈了我給九娘送去”
謝嘉瑯想了想,“等曬好了再送去。”
他記得仆婦入冬前漿洗晾曬舊被褥,要在大太陽底下曝曬幾天才能用,這書袋在他房里放了幾天,還是先曬一曬再還給九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