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瑯低低咳嗽,他不習慣發作后看到生人在旁邊。
他渾身僵直、手腳痙攣的樣子那么丑陋,那么古怪,小孩子看見會被嚇哭,連他母親見了都害怕。
謝蟬臉上沒有一丁點害怕的神情,扶住謝嘉瑯的胳膊,幫他坐起身,走到桌案前,斟一杯熱茶,吹了吹,兩手捧著,送到他手邊,等他接過,蹬蹬跑開,灌了個湯婆子,塞到他腳邊的位置,又接著探出身子扯過床頭搭著的毛毯,用力抖開,蓋在他肩膀上,還輕拍幾下。
一套照顧人的動作下來,很賣力,也很麻利。
“哥哥,你還冷嗎”她問,杏眼里滿是關切。
謝嘉瑯手捧茶盞,想趕謝蟬走的話咽了回去。
“不冷。”
他回答,一口接一口吃茶。
謝蟬坐回炭盆邊,拿起鐵鉗子扒拉一陣,翻出一只大芋頭,在地上磕掉炭灰,捧著剝皮。
芋頭很燙,她剝幾下,燙得嘶嘶吸氣,吹吹手指頭,繼續剝。
青陽從外面進來,見狀,連忙道“九娘,我來吧。”
謝蟬把芋頭遞給他,十根手指頭已經燙得紅通通的。
芋頭剝好了,青陽送到謝嘉瑯跟前。
謝嘉瑯沒什么胃口,可是瞥一眼謝蟬通紅的手指頭,還是接過吃了。
芋頭烤得軟爛,綿甜香糯,輕輕一抿,慢慢在舌尖融化開。
很香。
遠處噼里啪啦響,炮仗聲不絕于耳。
謝蟬帶了一大盒炮仗過來,叫青陽拿到廊檐底下放。
“哥哥,我們出去放炮仗玩”
謝蟬伸手拉謝嘉瑯衣袖。
大晉風俗,放炮仗除舊迎新,驅除一切病氣。
謝嘉瑯披衣起身。
廊下的積雪沒化完,青陽掃出一塊空地,點燃引線。
地老鼠滿地亂竄,噴出長長的火星。麻雷子轟的一聲巨響,震得枝頭的積雪簌簌往下掉。還有一種花炮砰的一聲爆開時發出淺紅閃光,像遍地桃花綻放,煞是好看。
謝蟬叫青陽把炭火挪到廊前,披著暖被,就坐在廊下興致勃勃地看滿地花炮燃放。
一邊看,她一邊指著飛濺的火星問謝嘉瑯“哥哥,你看那個像不像一朵花”
謝嘉瑯看過去,點點頭。
眼前是一地五彩斑斕的焰火,耳畔是謝蟬和青陽說笑的聲音,肩上蓋了厚實的暖被,手上握著一只發燙的烤芋頭,盤坐的腿旁,臥著剛換了滾水的湯婆子。
謝嘉瑯突然覺得腹中饑餓,眼皮垂下,咬一口芋頭。
香甜溢滿齒頰。
今年謝嘉瑯在家過年,謝蟬還是給他寫了拜年帖子,從書袋里拿出來,巴巴地給他看。
“哥哥,你覺得我的字寫得怎么樣”
謝嘉瑯接過帖子,燈火籠下柔和的暈光,他眼睫低垂,濃眉,眼窩深刻,燈下看還是很兇。
謝蟬縮成一團,窩在暖被中,兩手托腮,等著他評價。
“寫得很整齊。”
謝嘉瑯道。
謝蟬撲哧一聲笑了。
他還是他。
靜夜里,忽然一陣鐘鼓齊鳴,接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四面八方響起,摧枯拉朽,密密麻麻。
“新年了”
謝蟬松開被子,精神抖擻,直起身,雙手平舉,笑容滿面地朝謝嘉瑯下拜“哥哥,新年好,福慶初新,壽祿延長”
說完,她兩手攤開。
“哥哥,有壓歲錢嗎”
謝嘉瑯僵住,不知怎么,順手把手里的芋頭放在她柔軟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