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先生低頭,喝一口茶。
塵埃落定。
一剎那,謝大爺找回自己的呼吸,同時,他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覺到,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變了。
從謝嘉瑯出生后,他沒有得到過這樣的注視。
那是一種羨慕混合著嫉妒的眼神。
這些年,謝大爺得到的眼神大多是同情、懷疑、嘲笑,因為他兒子是個怪胎。
現在,同樣因為謝嘉瑯,所有謝家人都在羨慕他。
謝大爺飄得都快站不住了。
他身側的謝二爺則是一臉嚴肅,心里在飛快打算。
謝嘉文、謝嘉武幾人站在角落里,望著堂前長身玉立的謝嘉瑯,一語不發。
謝家其他房的人紛紛拱手道賀。
他們很務實,從前謝嘉瑯是個怪胎,但是文曲星馮老先生愿意收下這個怪胎,那說明怪胎謝嘉瑯值得他們結交。
馮老先生沒理會旁人,對謝嘉瑯道“你快收拾行囊吧,過幾天為師要帶你去州學拜訪幾個舊友。”
眾人安靜下來。
謝大爺從狂喜中定下心神,尷尬地道“不瞞老大人,犬子未通過州學今年的選拔。”
他越說聲音越低。
馮老先生面不改色,道“喔,他通過了,還是甲等的第一名,名冊上個月已經報給州學了,縣學教諭教授聯名寫的薦書保書都在我手上,老頭子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給忘了,今天才想起來。”
說完,老先生的隨從捧著薦書上前。
謝大爺一臉茫然,顫抖著接過薦書打開,果然,今年負責遴選的縣學學官的名字都赫然在列,已經蓋了縣學的大印,還有馮老先生的私印,是一個月前寫好的。
所有遴選學官聯名寫薦書,是獨一份。
眾人張口結舌。
這都能忘了
馮老先生不管眾人怎么想,起身,對謝嘉瑯道“你隨我來,為師有幾句話和你說。”
謝大爺連忙叫管事去灑掃靜室,自己走在前面帶路,引著馮老先生走進內堂。
馮老先生站定,揮揮手示意所有人退出去,從袖中取出一塊玉,遞給謝嘉瑯。
“你看看這塊玉。”
謝嘉瑯接過玉細看。
是一塊淺青色蒼玉,晶瑩剔透,色澤溫潤,臥在掌心中,如一汪粼粼的清泉碧水。
馮老先生又道“你走到門口,再細看。”
謝嘉瑯依言捧著玉走到門口,日光從檐前落下,照在他手中的蒼玉上,明亮光線照耀中,通體瑩潤的蒼玉中間現出幾個大小不一的暗色斑點。
馮老先生問“你看這塊玉有什么不一樣”
謝嘉瑯答道“玉有瑕疵。”
“不錯。”馮老先生須發皆白,神色冷峻,“玉有瑕疵,就像你,身患不可治愈的怪疾,不管你去哪里,這個病是你一生磨滅不掉的污點,你走到哪里,都會有人因為怪疾歧視你,嘲笑你。”
謝嘉瑯看著馮老先生,漆黑眼眸倒映著老先生冷淡的臉。
少年人正是最敏感浮躁的年紀,一個不屑的眼神就可以讓一個少年身心受挫、銘記終生,被老先生用冷嘲熱諷的語氣當面點出怪疾,換成其他少年,要么羞恥,要么失落,要么憤怒,很難保持冷靜鎮定。
謝嘉瑯卻只是心里翻騰幾下。
他早就習慣了。
連父母雙親都將他視作恥辱,外人的刁難再平常不過。
謝嘉瑯沉默片刻,若有所悟,斂容正色道“學生多謝先生教誨。”
馮老先生嘖了一聲,冷冷地瞥他一眼“我教誨你什么了”
謝嘉瑯舉起手里的蒼玉,道“先生是要教我,瑕不掩瑜,人不自棄。玉雖然有斑點,依然是一塊良玉,學生雖有怪疾,不可自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