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先生詫異地看他幾眼,撫須,皺紋遍布的臉上現出一點笑意,滿意頷首。
小子這么快就能領會他的意思,而不是被激怒,既說明他心性清正,還說明他心中必定早已立下這樣的志氣。
是的,志氣。
真正能做到克己的人心中那份雄渾的志氣。
看著波瀾不驚,其實是日出東方,一派氣象萬千。
這個月以來,其實馮老先生一直徘徊躊躇,拿不定主意。
到底要不要為謝嘉瑯破例
他經驗豐富,可以輕輕松松評斷謝嘉瑯的文章,但是一時看不出這少年真正的品性。
畢竟對心思深沉的人來說,在師長面前壓抑本性輕而易舉。
馮老先生甚至一度懷疑謝嘉瑯為窮苦人讀信是為了求名。
世家最愛打造名聲,什么三歲讓梨,五歲推棗很多都是為子弟博取名聲。
但是謝嘉瑯幫的是窮苦人,那些人不會寫書做文章吹捧他,不會在世交面前推薦他,他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有些人只知道他是“縣學學生”。
馮老先生舉棋不定。
直到那天清早,他看到謝嘉瑯坐在煎餅店里等鋪子開張。
少年人手中執卷,安靜地看書,素煎兒炸好了,他站起身排隊,一身盤領袍,提著一包散發著油香的素煎兒,在如絲細雨中走遠。
他要給家中妹妹帶一包好吃的。
馮老先生心想,少年的堅韌絕不是裝出來的。
靜室里,馮老先生再次打量謝嘉瑯。
少年立在春日明艷的日光中,身姿挺拔,眉眼濃烈。
馮老先生負手而立,道“謝嘉瑯,你父母為你取名嘉瑯,嘉瑯是美玉的意思,為師今日贈你蒼玉,古語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既有志向,那就要勤奮苦學,發憤圖強,不可自暴自棄,不可懈怠。”
“為師愿你如這塊蒼玉,瑕不掩瑜。”
謝嘉瑯躬身,道“先生教誨,學生謹記。”
謝家的宴席成了雙喜臨門。
遠近親友聽說馮老先生破格收弟子,趕過來道賀,在座的命下人趕緊回府,補一份賀禮送來。
圍著二夫人吹捧的女眷轉而朝謝大爺的新夫人小郭氏獻殷勤。
小郭氏一來從不管謝嘉瑯的事,二來什么都聽二夫人的,乍一下被眾人奉承,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只能干笑。
“馮老大人說大郎是甲等頭名,這次送選州學的名額有他。”
“馮老大人還說要和大郎一起去州學,帶他去拜見州學的學官。”
“馮老大人送大郎一塊玉。”
外面的消息一道道送回內堂,眾人聽一句,贊嘆一回。
忽然有仆婦進來通報,呂夫人派人來送賀禮,是呂鵬親自送的。
眾人驚異。
家中子弟進州學,來的客人大多是謝家族人,呂夫人作為親家,只讓管事送了謝嘉文那份禮,二夫人已經高興得在女眷面前顯擺了幾回,現在呂夫人聽說馮老先生在這,居然打發兒子呂鵬過來了。
二夫人一臉不敢相信,詫異之下,沒了往日圓滑,竟沒有吭聲。
老夫人出聲道“叫二郎、四郎過去迎一迎。”
仆婦應是。
女眷們朝老夫人道“恭喜老夫人,兩個孫子都是人中龍鳳,府上真是教導有方。”
老夫人笑著謙虛,“只是進州學罷了,不值什么。”
賓客都笑“我們雖然沒什么見識,不過馮老大人要親自送大郎去州學,這可不是一般的收學生,老夫人太謙虛了”
老夫人笑而不語。
她自然明白馮老先生親自送謝嘉瑯去州學的意義,老先生是把謝嘉瑯當成關門弟子悉心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