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在劇烈的心悸中醒來,汗水泅濕里衣。
黑暗中,他兩道銳利的目光望向墻角。
夢里的一些東西模糊不清,而有些東西又清晰得像是刻在他腦海里,他記得那只綠色瓷碗上葡萄藤蔓的紋路,記得墻角每一塊方磚上的灰塵和斑痕
一切都發生過。
此刻,那里空空蕩蕩,沒有綠色的瓷碗。
他雙手顫抖,捂住自己的額頭。
難怪她會恨他,難怪她冷冷地說再也不想看到他他冷漠地對待她,不管她的死活
不能再這么隱忍下去。
這一次,在這些還沒發生前,他得想辦法找到她。
李恒抬起臉,鳳眸里燃燒著灼灼的光。
嶺南送回京師幾封信,崔氏族人抵達當地后,不適應那邊的氣候,族中女眷和孩子接連病倒。
張鴻寫信給朋友,托他們幫忙照顧崔氏族人。
信剛送出去,張老太爺怒極,直接給禁衛軍那邊遞了牌子,把孫子關在家中。
張鴻自小頑劣,常被老爺子罰緊閉,從容不迫地叫書童給他搜羅來一堆新書,待在房里看書,等著祖父氣消。
看完第一本書時,心腹帶來一個消息“公子,八皇子成了個瘸子”
張鴻呆住,“不是重新接好了嗎”
心腹道“還是瘸了,八皇子急著走路,沒有修養好今天皇上召見八皇子,他一瘸一拐進殿,所有人都看見了。三皇子不信,在八皇子回去的時候故意縱馬,八皇子跌倒了,馬蹄要落到身上了都沒爬開,被踩得吐了血,圣上震怒。現在京里都在傳,說八皇子真的廢了”
張鴻手里的書落地。
平州城位于長城以南,黃河西岸,東連河東道,再往北,是西軍駐扎屯兵之所,都督府之外,部落勢力犬牙交錯。
前朝末年,藩鎮割據,群雄并起,河西多戰事,平州城曾為戰場。這幾年邊境沒有大的戰事,即使偶爾有敵寇邊,也不會打到平州城。
謝嘉瑯帶著文書官印赴任,他如今聲名遠播,又得皇帝贈玉,經過哪里,當地的官員都設宴款待,爭相與他結交,每到一地,富家豪族都趕來送禮。
離開河東道以后,謝嘉瑯讓青陽收起文書官印,兩人扮成尋常遠游的主仆,專心趕路,不去拜訪當地官員。
官員豪族一計不成,干脆派人整天守在官道必經之處,見到像謝嘉瑯的人就上前詢問,索要文書證明身份。
謝嘉瑯被幾個消息靈通的官員認了出來,再路過繁華市鎮時并不進入,只讓青陽去補充一些干糧。
各地官員和豪族不知道他的行蹤,只能失望地嘆息。
謝嘉瑯繼續跋涉,為避開各地趨炎附勢的官員,主仆兩個盡量遠離人多的市集,常常風餐露宿。
接著往北,山道荒無人煙,崎嶇難行,此時已是驕陽似火、沉李浮瓜的酷暑時節,越往平州城的方向走,草木稀疏,日照酷烈,主仆兩人艱難跋涉,都曬黑了不少。
終于抵達平州城外官道的驛站時,驛丞看過文書官印,望著眼前眉眼嚴肅、風塵仆仆、只帶了些衣物和書本的新任知縣,驚得目瞪口呆。
縣衙里雞飛狗跳,皂吏、典吏急忙趕出城迎接。
知縣總攬民政、勸課農桑、平覺訴訟,縣丞為副手,掌出納官物,處理文書,縣尉負責緝私捕盜。
謝嘉瑯入城,和縣丞辦理交接。本地富商聽說知縣大人來了,遞帖子說早聞他名聲,欽佩不已,在城中酒樓預備了席面,要為他接風,他一概推了。
縣丞和縣尉觀他行事有度,態度堅決,剛到城中就立刻接手公務,不是貪圖享受之人,不敢怠慢,報告本縣人口,交上整理好的花名冊,站在堂前聽差。
此時剛好有典吏進來請示夏稅的事,謝嘉瑯把典吏叫過去詢問,很快給出指令。
縣丞心里暗暗吃驚,從謝嘉瑯給出的指令來看,他顯然已經對平州城的人口、地貌、民風民情了如指掌,看來這位新知縣名不虛傳,這一路不僅閱遍平州城縣志,還可能先在城里城外暗中察訪了一圈。
知縣拒絕酒席,城中富商惴惴不安,派人打聽知縣的性情、家世、人品。知縣是一地最高長官,什么都管,他們要在知縣手底下討生活,得摸清楚這尊佛爺的脾性。
還沒等富商們打聽清楚,謝嘉瑯已經接手平州城事務,當天就處罰了一個在征收夏稅時強占百姓房屋的糧官。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位官老爺還是個敢彈劾長公主的愣頭青。
肥得流油的富商們瑟瑟發抖。
謝嘉瑯沒有讓富商們失望,很快,夏稅糧官帶著丈量工具出現在豪家大族的田間地頭,要丈量這一年新增的田地。
整個平州城都抖了三抖,城中幾戶大族關起門來商量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