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夜安。”梅問情道,“深夜攔路,可是有要事相商”
老嫗拄著拐杖疾咳了幾聲,身軀倍顯虛弱“請娘子不要再往前去了,壽寧鎮是這條路上,最后一個沒有戰亂的城鎮咳咳咳”
下一個所到的城鎮就是壽寧鎮。
梅問情摩挲著毛絨套里的手爐,語調淡淡“老人家對每一個行路之人,都如此勸阻嗎”
“不瞞娘子,因為域外的戰火,許多人都逃到大殷境內去了。這幾日過往的馬車人口,只有娘子你們而已。”老嫗道,“我好言提醒,是不想讓這片土地再添尸骨。”
“土地,”梅問情笑了笑,“老人家身為壽寧鎮的土地奶奶,居然愿意讓別人遠離這塊地方,你這身軀沒了香火,恐怕維持不住幾日。”
那老嫗呆滯片刻,借著灑下的月光,終于看清駕車的紙人容貌,她頓時醒悟“原來是真仙駕臨”
說完便納頭便拜。
梅問情倒也沒扶,以她的身份和年齡,給她磕幾個頭乃是尋常之事。而這些孱弱的地仙若無香火供養,連維持人形都耗費力氣,自然看見個有能耐的便口稱“真仙”,如果這是個鬼物前來,這土地也得喊一聲“鬼仙娘娘”。
梅問情道“如果真如你所言,那你倒慈悲心腸,連自己香火斷絕都不顧惜,也要行路人遠離危險。”
老嫗露出苦笑,坦誠道“便是我不來勸阻,其實這地方也并沒什么人往來,壽寧鎮的破敗,我也無力阻攔,不想遇到真仙娘娘您壽寧鎮現下幾乎無人,只剩下零散幾家人口和裁縫店、棺材鋪,尚在開著。”
棺材鋪臨近戰火交接之地,有這種營生還算合理,但裁縫店就顯得有些不尋常了。
“這裁縫店”
“老裁縫早不干了,留在那兒的,是一個年輕娘子,收了棺材鋪子的錢,幫著做壽衣,只住在裁縫店而已。”土地道。
梅問情道“我們須穿過壽寧鎮向北行,過了關就是保家仙的地界,你們這些地仙本就羸弱,護佑百姓倒是盡力。”
土地本欲讓開,但頻頻望向那只活靈活現,精巧無比的紙人,隨后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撲通再度跪下,連連道“請娘娘施救,向壽寧鎮僅存的一百八十人口伸出援手啊那棺材鋪里、里面,有個我不能敵的邪祟要不是它興風作浪,壽寧鎮也不會這么短的時間變為死鎮我實在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邪祟把鎮上的人害死,受人供奉,我真是愧不能當”
說罷,頭發花白的土地淚如雨下,嚎啕大哭起來。
梅問情還沒來得及阻止,車里的賀離恨便被吵醒了。
這幾個月過去,賀離恨原本在昏暗環境下看不到東西記的癥狀好了許多,但因為他的傷本質上還是需要天材地寶、靈藥奇物作為醫治的根本,所以夜間視力仍然不佳。
他從車上醒來時,視野里無人,昏暗模糊,那股焦躁感便瘋狂上漲。幸而他聽到了梅問情的聲音,便努力重新調整心態,掩飾神情,才下了車。
賀郎一襲丹砂色的衣袍,玄色腰帶,平安扣、明黃穗子,更襯得俊美鋒銳,頗為不俗。此刻眉目略微低落沉郁,可能是沒有睡醒便被吵起來的緣故。
梅問情拉過他,抬指撫平了對方緊鎖的眉,附耳輕聲道“這一臉不高興的模樣,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賀離恨吐了口氣,自己再三掩飾都讓她看出,也不知道剛醒時的表情又多么可怕,他道“不冷么。”
說完,便檢查了一番她的衣袍、手爐,所幸梅問情什么都沒忘,嚴嚴實實地下車。他神情才稍好一些,一同聽著這土地泣淚不止地將事情說清。
“邪祟。”賀離恨眸光冷淡,“什么古怪東西,裝神弄鬼,未必是我一合之敵。”
“平日里沉穩內斂,今兒怎么了,狂得這么可愛。”梅問情揉了揉他的耳根,調侃哄道,“看不出你還有這一面。”
賀離恨沉默了一下“這才是我的本來面目,沖動暴躁、矜傲自負,沒有一點兒女人要的賢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