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紙筆要落字的時候,她的筆尖卻頓在了那邊。
沉思一陣,她在紙上寫下“兄長”二字。
可是接下去要寫的,卻又遲疑良久。
蠟燭的光很黯淡,窗外晚風忽的吹開了窗扇,燭火晃了一晃。
要怎么說呢
說什么呢
說了以后,怎么將信寄出去呢
這種事情,說出去會不會被相信
而且,這樣無緣無故的來信,多半是連國公府都送不進去的。
紙上“兄長”二字,墨漬已干。
夏昭衣左手輕輕捏著薄薄的紙張,頓了下,忽的揪作一團,放在了硯臺旁邊。
蘸了蘸墨,她又在紙上寫上了“師父”二字。
提及師父,眼眶有些濕潤,她這次揮筆倒沒有猶豫,一字一句,飛快落墨。
所遭之事,匪夷所思,可我斷然已活了,年幼女童,不知前身,所處匪寨賊窟,被我一水潑了大半元氣
寫著寫著,鼻翼越發酸楚,一顆熱淚滾落了下來。
她憶起離開離嶺那日,師父的目光與神情。
一如平日安靜,不悲不喜,沉定如古井。
“你可知道,你這一去便是必死,我們師徒今生都無法得見了。”
她重重磕首,語聲喑啞“徒兒不孝。”
“那你去吧,莫要回頭。”
她便起身離開,道了句“師傅珍重”后,翻身上馬,再不回頭。
師父與她之間,兩人從來不多言語,哪怕生死之別,也是這么寡淡無味,沒有贈言。
“小姐,溫的。”絲竹放下手里的水。
趙嫣看著桌上的這碗水,一動不動。
“小姐,你的身體是不是還是不舒服啊”絲竹又道。
趙嫣看了她一眼,抬起頭朝門口看去。
那個小女童站在外面,抬著頭看著遠處的山。
絲竹也看了過去,撇了撇嘴“這得虧是在這窮鄉僻壤,要是在我們湖州,我一定讓她好看。”
“我煩的才不是這些路邊碰上的人,”趙嫣收回目光,愁眉不展,“我怕的是我們追不上沈神醫了,到時候爹爹的病要怎么辦。”
“所以,我們壓根就不該出來的。”絲竹撇嘴。
趙嫣立時厭惡的看她“胡說什么”
江浙一帶,魚米之鄉,富饒又有良田水土,趙家祖上開始經營酒莊,深諳釀酒之術,釀出來的酒水香醇馥郁,名揚一方,漸漸酒莊規模越來越大,分號開的也多了起來。
家產逐日豐富,銀兩也飽了一箱又一箱,人丁卻越來越少。
到了這一代,只有一個趙老爺趙勵,和早年便失蹤了的大小姐趙寧。
趙勵膝下一兒二女,兒子趙玟今年十歲,長女趙卉,年逾十七,二女兒趙嫣,今年十五。
趙勵重病一場,臥榻多時,大夫皆說藥石無效,可以準備后事了。
趙氏姐妹不肯,派人四處打聽,多方求醫,后聽聞有個沈神醫,醫術精絕,若他都再無法子,那這病,便真的回天乏術了。
可是這沈神醫一身的規矩,父母病了,得兒女求,兒女病了,得父母求,兄妹互求也無妨。反正非得親自求到他跟前去才行,派任何人尋他,一概不見。
可若孤苦伶仃,無父無母無兄長的,他則直接拒絕,傳說他親自說的,這類人,天煞孤星,四處亂克,晦氣。
趙嫣不忍見父親這么病死了去,去廟里求簽,大師說心誠則靈,她干脆牙一咬,就帶著絲竹跑出來了。
出來時帶了一堆的護衛,但路過佩封時,遇上了大批災民,和各種始料不及的狀況,總之一個一個的,或死或病或走散,只剩下她們這對主仆了。
兩個多月的折騰,哪里還受得了,可是書信無音,她都不知道家里的情況如何了,父親那口氣還在不在。
她幾次想要回去,可每次打聽,都發現那沈神醫就離她不遠,這種不甘心,真是要磨死人了。
趙嫣端起桌上的水,說是溫,不如說是溫涼。
她沒興致喝了,放回桌上“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