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不算小,但是坐著三個男人,空間顯得逼仄。
安秋晚不是普通文官,作為門治安氏的嫡長子,他是家族悉心去栽培的,年輕時也曾馳騁沙場,彎弓射雕,體型魁梧強健。
安于持和安于道繼承了父輩的強壯,可是現在他們看父親的脊背,是肉眼可見的佝僂。
“父親,我掀簾可否”安于持輕聲說道。
安秋晚點頭“可。”
車簾被掀起,安于持用金玉勾挽住,清新涼風隨陽光撲入進來,車廂里光線充足。
安氏貴胄,幾代累積的財富和世家行事之風,讓哪怕是一個車廂,都極盡奢靡。
車廂四壁涂著青玉紋漆,地上置著極厚的軟皮鹿地毯,凳子皆是一品的紫楠,夏日鋪冰玉石制的涼簟,冬日是鴨絨絲綢軟墊。車廂左邊安置著一方嵌入地板的案幾,案幾上端為兩尺長寬的鏤空木架,夏盛冰塊,冬放暖爐,現在熏爐裊裊,和著沉木香,怡神靜氣。
馬車經過長街,許多百姓望來,迎面有一隊巡守衛走來,得知是太傅車駕,往一旁恭敬避開,由他們先行。
因車簾掀著,經過時,恰能看到他們。
安秋晚收回目光,很輕的說道“你們看到了嗎,這些巡守衛的模樣。”
安于持點頭“看到了,父親。”
“他們對我們恭恭敬敬,回過頭去對那些平民,便是又一副嘴臉了。我們在他們面前能安然享著他們的尊崇,但轉眼到了皇上跟前,他要我們進宮,我們便進宮,要我們罰站于東明宮前,我們便只能頂著烈日受著。一等二等三等四等,是不是如此清晰”
“父親,您想說什么。”安于道說道。
“我想說的其實你們都懂了,早就懂的,”安秋晚淡淡一笑,“所以呀,誰都想做人上之人,越在下邊,被踩的便越慘。但這人上人又不好做,所以,我們安家同其他世家大族一樣,都在極力維持家族百年根基,我們不做人上人,我們做萬人之上,一人之下,足矣。”
安于持和安于道互看彼此一眼,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怪,以及不安。
“有主有次,一主多次,合而成形,始稱等級。擁權者保權,附庸者保財,被掠奪者保命,以禮教忠孝德義廉恥之說辭教化,愚之美之贊之,此等鮮亮之皮,謂之江山社稷,”安秋晚笑道,“治國之道太難,而其中最難的,卻是民智。”
“民智”安于道攏眉,“父親,這是何意”
“國泰民安,才好坐擁繁華富貴,難的,就是如何使民安。沒有詩書教化之人,粗暴,低俗,蠻橫,愚鈍,好尋釁滋事,恃強凌弱,甚至殺人放火,此為不安定。可有詩書教化之人,讀下的書越多,張口吐出的字便越能化作尖銳利刃,殺人無形,毫不見血。讀書便是民智,讀的越多,民智開的越多,不想被欺壓剝削者便也增多,此亦為不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