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孤身一人,好心的馬車夫布萊恩先生,建議我去漢普酒店,他說那里干凈、便宜,而且房東桑德拉太太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那里最適合單身女士居住。他的話果然不錯,從見面起,我就對桑德拉太太產生了好感。她是一位高瘦、清爽的婦人,眼角微微下垂,這使她的面龐總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神情。她麻利地接過我手中的皮箱,問我旅途是否辛苦,稱我為“我的孩子”。我暫時還不敢透露實情,只告訴她我從法國來,到這兒來找一位很久沒有聯系的表兄,他叫阿爾伯特皮尚,是一位英國軍官。桑德拉太太沒多問什么,但我想她一定猜到了我倆的關系。是啊,哪個女子會跋涉幾千里,只身一人來尋找一個不相干的人呢第二天,我來到旅店附近的書店,我需要大量的紙。我將記錄下在這里的每一天每一刻,這將是我這段感情的憑證,這段經歷也將是我人生旅途中的重要一站。在書店門口,一個青年軍官與我擦肩而過,那瘦削挺拔的身材,那堅定有力的步伐,都那么熟悉。直覺告訴我,這個人就是我親愛的阿爾伯特。我急急推開書店的門,向老板詢問道“剛才離去的是皮尚中尉嗎”“是的,”跛腳老板后來我知道他叫韋斯里先生很健談,“他剛來到這兒不久,但已很有聲譽了。不過,聽說他欠下了一些債務”
回到旅店,桑德拉太太邀請我與她共進晚餐,因為她丈夫一會兒要去軍官俱樂部服務。我的心一動,“英國軍官也會去嗎”“當然,”桑德拉先生一邊整理服裝一邊說,“這次聯歡就是以他們的名義搞的,是為了慶祝第16騎兵團的到來。”“這么說,我表兄也會在那兒。桑德拉先生,我能請您給他帶封信嗎”“當然可以。”我急奔回房,匆匆寫下“我親愛的,我們的分離讓我心痛欲絕,自你離開后,我日夜等待你的消息。現在我來了,我和你在海洋的同一邊,一切又會重新開始。愛你的阿黛爾。”
整個晚上,我的心都在懸浮著。我特意坐在靠近門邊的椅子上,這樣,即使在幫桑德拉太太做活兒時,也能時刻注意到門口的動靜。桑德拉先生回來后會怎么說呢說阿爾伯特看到信后驚喜若狂說不定,我親愛的阿爾伯特,知道我到來的消息后馬上就會迫不及待地跑來看我。幾次想到入神處,臉上情不自禁浮現出笑容,惹得桑德拉太太一再地問我是否太累了。
終于,桑德拉先生回來了,興奮地大談宴會多么豐盛,樂隊如何出色。我終于忍耐不住,“那您見到我表兄了嗎”
“哦,你說皮尚中尉當然見到了。我從未見過像他這樣英俊的軍官,又那么會講笑話”
“我是說那封信。”
桑德拉先生遲疑了一下,我真怕他給忘了。謝天謝地,他說道“他看了信,但他說他不想回信”我的頭“嗡”地一下漲大了,似乎瞬間天空都坍塌了。連日來的猜疑終于得到了證實現在的皮尚中尉已不是當初那個發誓要娶阿黛爾的阿爾伯特了,他違背了我們曾經的誓言。我的耳朵轟鳴著,桑德拉先生又說了什么,我一句也沒聽清,巨大的失落與痛苦咬噬著我的心。我轉身沖上樓,趴在床上痛哭起來,我不遠千里尋到這里,難道就為了這更徹底的打擊嗎
待我平靜下來,桑德拉太太才告訴我,阿爾伯特根本沒看信,他看了封皮就將它塞進口袋里。狠心的人,他甚至不想知道我對他的思念。
當晚我做了噩夢,夢見自己掉進一片無邊的水泊中,接連而來的浪頭不斷將我壓入水底。我掙扎著鉆出水面,頭上卻像蒙著面紗,窒息、壓抑,看不到一絲光明
事情已發展至此,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用一切手段實現我此行的目的讓阿爾伯特回心轉意,進而和他結婚。我在日記中寫道“在離開家千里外,我開始學習用不同的方式對待生活。現在我可以習慣一切事情,但關于愛,我只有他一個。當感情的潮水再次把我推向他時,為了打動他,我愿意做任何事。我會以溫柔的方式戰勝他,用溫柔的方式。”
同時,我寫信給已傷透心的父母,告訴他們我在這里的情況,請父親把我這兩個月的生活費寄來,哈里法斯的費用太昂貴了。
轉機很快就來了。這天中午,桑德拉太太急匆匆地敲開我的門,告訴我樓下有位年輕軍官要見我。哦,一定是阿爾伯特,他決定回到我身邊了一時間,狂喜使我手足無措,既擔心發髻亂了,又惟恐衣服不得體,在鏡前照了又照,才匆匆奔下樓去。阿爾伯特正焦灼地在房間里踱來踱去,不停地擺弄著手里的馬鞭,身上還穿著團隊制服,估計是臨時趕出來的。不過,這身裝束使他看起來更加英俊威武。
桑德拉太太見我下來,馬上找個借口出去了,并輕輕掩上房門。我疾步投入到他的懷抱中,用顫抖的手撫摩著他的臉,喃喃道“我終于找到你了。”
阿爾伯特卻沒如我期待的那樣熱烈回應,他的身體仍是硬梆梆的,“你不能待在這里,在這個國家里你什么都沒有。”
“不,只要你在,什么地方我都可以去。”
一絲譏諷的笑容從他臉上掠過,“那你偉大的父親怎么說我確信你沒有告訴他。”
“我們可以結婚,那樣我們就可以得到千萬法郎的財產,就可以不依靠任何人。”
他突然煩躁地將我推開,“你父親瞧不起我,他永遠不會答應的。總之,我不是來求婚的,請你離開哈里法斯。”
“難道你不愛我了嗎”我的聲音中已帶著乞求。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的心猛地抽緊了,似一記鋼鞭從心頭掠過。希望化做肥皂泡,正在逐漸消散。我徹底爆發了,歇斯底里地喊道“如果你不答應我,我就去告訴你們長官,讓他們看你給我的信,告訴他們你以前的所作所為,把你從軍隊中開除出去”憤怒與嫉恨使我變成了一個惡毒的小婦人,而這種孤注一擲恰恰徹底摧毀了我那基礎本不牢固的愛情。阿爾伯特用一種冰冷而陌生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轉身向門外走去,那目光讓我心寒。
我頓時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一旦他走出門口,我將永遠地失去他了。我發瘋一般沖到他前面,將身體堵在門口,從口袋里抓出一把鈔票塞到他手里,“去還你的賭債。”這是我能挽留他的唯一手段了。阿爾伯特沒有拒絕,然而從那緊繃的嘴里吐出的話語卻更加讓我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