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了,不是禮物,是借款。”
說完輕輕推開我,轉身走出門去,再也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雖然阿爾伯特如此殘酷地對我,我卻無法讓自己停止去想他。我渴望見到他的身影,哪怕盼來的仍是冰冷的目光和言語。我整日在軍營附近游蕩,不知疲倦,不知饑渴,似一只潛伏的野獸,等待獵物出現。有幾次我仿佛見到了阿爾伯特的身影,然而急切地奔過去,看到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的詫異的面孔。軍營里的人一定以為我瘋了。然而有一次,我千真萬確看到了阿爾伯特,絕對不是幻覺。他出了軍營,進了附近街區一幢豪華的住宅。我像一只貓頭鷹蜷縮在房前的矮樹上,不安而急躁地等待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發生。屋里燈火輝煌,我看見一位衣著華麗的小姐迎上來,阿爾伯特熱切地擁住她,兩張唇迫不及待地貼在一起。讓我窒息的長吻結束后,阿爾伯特輕輕攬住小姐的腰,一如當日對我那樣溫柔,兩人相擁著走向通往臥室的樓梯
“我再也沒有什么嫉妒和自傲了,我已經遠遠地超離了驕傲。既然我不能擁有愛的微笑,那我就去接受痛苦的煎熬。我有愛的信仰,我不會只獻出我,也不會只獻出我的靈魂。我還年輕,但有時卻已感到了生命的秋天。”
天氣越來越冷了。哈里法斯的冬天真是可怕,棉絮樣的雪片鋪天蓋地飄撒而下,仿佛要蓋住世間一切的骯臟。我仍穿著來時的薄大衣,父親這月的匯款還沒到,而上月寄來的錢大部分都給了阿爾伯特,剩下的那部分扣除交給桑德拉太太的房租,已所剩無幾。我的紙又用完了,盡管天氣冷得逼人,我還是掙扎著走到韋斯里先生的書店。我可以不吃東西,但不能沒有紙。我需要用它傳遞我對阿爾伯特的思念,也要用它記載我的心路歷程。這已是我唯一的慰藉了。
韋斯里先生早已為我準備好兩卷我常用的紙,恐怕我是他有生以來接待的最古怪、最大宗的顧客了。我翻翻口袋里那幾個可憐的硬幣,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我沒有錢買那么多了,只要一卷吧。”“沒關系,下次再給吧。”我道了謝,走出門去。一股冷風襲來,我的身體像紙片一樣顫抖起來,腳下的路突然變得像棉絮一樣柔軟。我覺得自己好像走在云間一樣,飄飄欲升。終于,眼前一黑,倒在雪地上。
當我恢復知覺時,我已躺在漢普酒店自己的床上。桑德拉太太告訴我,是韋斯里先生將我送回來的,并說她已請醫生為我診斷過,是胸膜炎,需要加強營養,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好心的桑德拉太太,肯定又是她為我支付了醫療費,但我現在卻無力回報她。
當晚,我用顫抖的手給父親寫了信“親愛的父親,皮尚先生終于決定和我結婚了,但條件是他收到你們認可的信件。我又沒錢了,在這里每月沒有400法郎是不夠的我的身體很好”
半昏迷半清醒狀態中,我又開始重復那千篇一律的噩夢:我掉在水泊中,巨浪接連將我壓入水底,我拼命掙扎卻無濟于事
這期間,我一刻也沒有放松對阿爾伯特的感情攻勢。我買通他的貼身侍衛,在他的制服口袋里塞進寫著各種字樣的紙條,有時是“記得想著我”,有時是“我為愛而瘋狂,你不能拋棄我”,也有時寫“沒有你我不是我自己”。總之,都是我最真實的情感。我想像著他見到這些字條時的情景,惱羞成怒暴跳如雷亦或無可奈何不管怎樣,我要像陰魂不散的幽靈一樣跟著他,讓他時刻感覺到我的存在。
父親很快寄來了700法郎和認可我們婚姻的信箋“我,維克多雨果,前法國貴族,同意我女兒阿黛爾與英國軍官皮尚先生結婚。”為了他的小女兒,父親放棄了他的原則和尊嚴,可這一切能換回他最愛的小女兒的幸福嗎
當晚,我穿上桑德拉先生的黑色禮服,混進了軍官俱樂部。在二樓旋轉餐廳里,我見到了阿爾伯特,儒雅倜儻而彬彬有禮,和兩位穿晚禮服的女士有說有笑的。他抬頭看見了我,不禁一愣,與兩位女士低語了幾句,然后不動聲色地朝門外走去。我緊隨著他,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他停下來,冷冷地說“你穿成這樣來監視我。”“正相反,我穿成這樣是不想讓你難堪。”我掏出父親的信,期待著他的欣喜如狂的擁抱。沒想到,他只粗粗瀏覽了一遍,就把信扔還給我,“我不能和你結婚。”
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你說過只要有我父親的認可信,你就和我結婚。”
“可我現在變了。”
“不要忘了是你先追求我的,是你在我父親的晚會上摸我的手臂,又在走廊里吻我的”
“你不要恐嚇我,”他輕蔑地瞥了我一眼,“之前和以后,我都有自由結識別的女性。”
“我們結婚后,你也可以有自由,但你不能阻止我愛你,阿爾伯特。”
“如果你真愛我,又不那么自私,就不會逼我要你。你應該離開哈里法斯”
不知何時,阿爾伯特已離去,留下我一個人呆立在濕冷的夜風中,絕望地品嘗著孤獨的滋味。
我已欠下父親大量的債,為了能在這個城市中繼續留下去,我不得不將謊言延續。“親愛的父母,我和皮尚中尉結婚了,婚禮將于星期六在哈里法斯的一個教堂舉行。因為我需要錢做嫁妝,我馬上需要500法郎做津貼。從現在起,我的地址為那威斯科,哈里法斯,北街33號,皮尚太太收。信頭一定要寫皮尚太太。”
沒想到,做事循規蹈矩的父親竟然通過出版社為我的婚姻做了聲明,而這則聲明又輾轉到了阿爾伯特的上司手中。很快,我又收到父親的信,信中說他對我的欺騙行為感到失望,阿爾伯特已與他通過信,說他永遠不會同我結婚。我不知阿爾伯特為此事受了怎樣的懲罰,也不知他做了如何的保證來澄清事實,總之,我猜他對我一定恨之入骨。父親隨信附上600法郎,要我馬上回法國,因為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捧著信,我潸然淚下。可我能就這樣離開嗎不,我寧愿做不肖的女兒,也不能情的弱者。只要他在這里,我就不能也無法離開。我的整個身心都牽掛著他。
為了讓阿爾伯特回心轉意,我用盡了一切辦法。我曾為他物色美貌的姑娘,親自送到他門上;我曾在腹部填上枕頭,騙他說我已有了他的孩子;我甚至曾求助于巫師,不惜花掉5000法郎,希冀借助上天的力量重新贏得他的心。我想我已經快瘋了。我無視其他一切人和物,整個世界在我的眼中濃縮成一個目標奪回阿爾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