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一張臉漸漸地漲成了深紅色,浮凸青筋像蚯蚓一樣穿過他的額頭,一路延伸到眉心。
他被擠在懸浮艙和鐵門之間,在臥魚始終沒有放松的油門下,連呼吸都成了微弱的一絲線;但他反應不慢,終于在被撞上之前掙扎著半扭過了身子。盡管他的一只手被壓在身下動彈不得,然而另一只手卻放在了懸浮艙上。
艙頭像是一塊太陽底下的雪糕一樣,漸漸在他的手掌下融化了,一塊塊原材料紛紛簇簇地落下去,艙頭眼看著越來越短。原本無聲無息的懸浮艙,在一陣陣的劇烈抖動中又響起了咔噠噠的聲音,似乎是發動機開始受影響了。
僅僅半秒,臥魚就感覺有冷汗刺進了自己的眼睛,但模糊了他視野的卻是緊張與恐慌——在他原本的計劃中,他撞上的應該是這個男人的后背;那樣一來,對方就會被自己的突然襲擊直直砸上門,連同那只手一起。
但那只手非但沒有落在鐵門上,反而正一塊塊地蠶食著他的懸浮艙。
臥魚不敢后退,但也不敢這樣僵持下去;懸浮艙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似乎隨時都會從半空中掉下去。對面那一張血紅得似乎要炸開的臉,扭曲著沖他露出了一個笑,聲氣啞得幾乎聽不見:“等沒了它……你怎么辦?”
那時,身受重傷的他唯有死路一條了。
直到臥魚聽見自己發出了一聲怒吼,才突然意識到他在干什么——恐懼與憤怒驅使著他驀然探出身子,伸手抓向了操作臺。
被砍裂成兩半的操作臺上,那根黑色拉桿正歪倒向一邊,連接著它的電線被劈斷了,垂蕩著閃爍著電火花。臥魚腳下不敢放松油門,在懸浮艙越來越叫人心驚膽戰的聲音里,死死地將那個男人抵在鐵門上;他拉長了身子,遠遠地伸出手去,指尖在那根拉桿上劃過去了幾次。
當懸浮艙突然往下一墜的時候,臥魚也終于握住了它——他以為自己要摔下去了,然而沒想到懸浮艙一滑之后,竟然又勉強維持住了平衡。來不及高興,他立刻用力一拔,將那根拉桿拔出了操作臺。
拜托,臥魚心想,如果真有老天爺的話,讓這只懸浮艙再堅持一會兒吧。
念頭在腦海中回響起來的時候,他手中的黑色拉桿也朝那男人的臉上重重刺了下去。
那一瞬間仿佛被拉長成了數十分鐘,他清楚地看見了那男人驀然瞪圓的雙眼;也看見了當拉桿擊上他的鼻梁時,那只筆挺的鼻子是如何歪向一邊的。隨即那男人雙眼緊閉,整張臉都被沖擊力道打得縮成了一團,血和牙齒一起從桿子下飛濺出來,伴隨著長長的一聲痛呼,似乎沒有盡頭。
幾乎是下意識地,那個滿臉都被血糊住了的男人抬起了手,試圖去擋正一下又一下往他臉上砸的桿子。在這一刻,臥魚突然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了,耳朵里也只有自己血脈跳動的蓬勃響聲;他的反應從來沒有這樣敏捷過,猛地收回了手,接著桿子向上一挑,抵住了他的手掌根部,“咚”一下將那只戴著手套的手壓在了鐵門上。
手套立刻從大門上拾取了顏色,迅速染成了一片鐵灰。
……直到這個時候,臥魚才真正感受到了這個男人到底有多強壯。
他已經使盡了渾身力氣,將所有重量都壓在了桿子上,然而那只手依然一點一點地漸漸離開了大門,慢慢地抬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