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嘉那天看見老婦人的時候,她除了對燈籠有點反應之外,對周圍的一切都無動于衷,見到李美步后,她抬起頭,嘴唇微微開合,聽聲音好像是在說“是你呀。”
“誒你們認識”劉嘉問道。
李美步也很好奇“你也認識她”
劉嘉把上次巧遇老婦人送她燈籠的事情說了一遍,李美步感嘆“真是緣份。”
大多數十八世紀來美國的華人多是因為“賣豬仔”,但是他們得到自由之后,也不都是柔弱的小可憐,到紐約之后,華人組成了幾個堂口,跟其他國家的移民斗、跟對家堂口斗,殺了個昏天黑地,有一處因為地勢太好,總出事,因而被稱為“血腥之角”。
李美步的父親很有想法,各個堂口在那里打打殺殺,他在血腥之角的二樓開了一個晨星圖書館。
由于這里很亂,站在圖書館窗邊就能近距離觀賞兩派人馬互相砍殺的場面,剛開始很少有人過來,只有這個名叫安娜的少女每天都來。
少女安娜對未來十分迷茫,她期盼未來會好,但是貧窮的現狀讓她又不敢奢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讀書有什么價值,她的同齡伙伴不識字,有的去做了女仆,有的已經結婚生子,因為什么都不懂,所以對現狀感到滿足。
她對自己產生懷疑,在什么都無法改變的情況下,是不是知道的越多越痛苦,還不如渾渾噩噩過一生。
面對安娜的疑問,李美步的父親告訴她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
安娜不懂自己能有什么機會。
直到后來,識字的她,被一戶有錢人家挑中做了女仆,之后拒絕了有錢人家少爺對她的騷擾而辭職。
由于她有了工作經驗又識字,所以又成為了卡朋蒂埃家的高級女仆,在那里,她認識了丁龍。
當時正是全美排華浪潮的高峰時期,丁龍在卡朋蒂埃身旁也時常受到歧視,唯獨安娜對他很友好,因為李美步的父親曾經向她描繪過一個擁有美好燦爛文化的文明古國,那里的人們勤勞善良,而丁龍就完美的符合李美步父親的描述。
正是因為安娜,丁龍才會產生一種想法也許讓美國人對中國人更多一些了解,在美華人的境況就會比現在更好一些。
于是,有了捐款給哥倫比亞大學的事情。
安娜后來離開了卡朋蒂埃,結婚生子,也給哥倫比亞大學漢學系捐過錢和物,與李美步相識,直到安娜生病之前,兩人都是私交甚篤的摯友。
可惜,安娜意識不大清楚,除了對李美步有所反應之外,也僅僅是有點反應,就好像在前方看到了熟人,叫了一聲,卻發現認錯了人。
“幾年前她遇到了一場車禍,腿受了傷。”李美步嘆息著搖了搖頭,“不然,今天你能看到她表演粵劇呢。”
“哈她還會粵劇”劉嘉很驚訝。
“嗯,馬進隆經常哼粵劇棄楚歸漢里的一段,她就去問我父親那是什么歌,我父親剛好是個粵劇票友,就教她動作,她很有天賦,一下子就學會了,后來漢學系每年請她來參加派對,她都會表演那一段。”
漢學系的派對,更像是一場sy盛會,一群高鼻深目的外國人穿著他們認真從古壁畫上復原的漢服,以他們學到的禮儀互相致意,男生抱拳作揖,女生微蹲萬福,端著茶盞的姿勢都相當的復古。
前方的小舞臺時不時有一些表演,雜技、魔術過后,便是各地戲曲。
本來沒有粵劇,不過學生們起哄,說最佳辯手必須出一個節目,李美步什么都沒準備,便隨便挑了剛才跟劉嘉隨口提到的粵劇棄楚歸漢,臺下一片歡呼。
梆子先行,絲弦再響,李美步亮開嗓子,劉嘉一個字都聽不懂,只能默默捧著葵花子,呱唧呱唧地嗑。
劉嘉無意間向安娜那里看了一眼,安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美步,然后,她抬起手,枯瘦的胳膊上,肌肉早已干癟,但是每一個動作,都有板有眼時而似甩水袖,時而仿若提裙,時而抬手作遮面嬌羞狀。
與臺上李美步的動作一模一樣。
劉嘉走過去,安娜不僅在做動作,就連眼睛都亮了,神采奕奕,與之前那個如木雕石塑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的記憶恢復了”劉嘉十分驚訝,安娜的孫女低聲喚了她幾聲,叫她“奶奶”,可是,她卻不為所動,依舊自顧自地做動作,直到李美步唱完整個選段,安娜才做了一個收勢,靠在椅背上,低下頭。
她在小聲嘀咕著什么,劉嘉聽不清,安娜孫女湊到她嘴邊仔細聽了半天,疑惑地直起身子“她說他要走了。”
誰誰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