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春汛的那一場豪雨后,便是長達數月的大旱,如今雖堪堪熬出了頭,但江南四州仍是滴水不見,常州倒還好些,起碼有眾多河渠,百姓不至于過得太艱難,可一出常州,到了旱情最為嚴重的合州,景象就翻天覆地了。
放眼望去,處處蕭條,灰突突的官道旁是破敗的枯樹,車馬駛過,卷起陣陣煙塵,從前碧波澄清的湖畔,現下也成了泥潭,一層漚著一層,散發出怪異的氣味。
楚楚跪坐在窗前,探著身子向外看,一雙漆黑的大眼睛里充滿驚奇,對這種她從未見過的世界感到不可思議。
“楚楚。”薛進大抵是用余光瞥見了她,柔聲說了句“進里面去,當心吃一嘴灰。”
楚楚便乖乖的縮回了馬車。
楚熹被薛進的聲音驚醒,迷迷糊糊的坐直身,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口水“什么時辰了”
薛進抬眸看向日頭“酉時。”
“我睡這么久嗎。”
“是啊,方才那一路坎坷的厲害,馬車都要顛散了,虧你還能睡得踏實。”
三人離開安陽以來,楚熹就從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姐淪為了小保姆,伺候完小的伺候大的,等她梳洗妥當躺到床上,都得是后半夜了,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薛進竟然還敢用這種口吻和她說話楚熹頓時有些惱了,不愿當著楚楚的面和薛進爭吵,遂推開車門,坐到外面去,誓要與薛進一爭高低。
不過,看到薛進灰頭土臉的倒霉模樣,楚熹又把這口氣給壓下去了。
“你干嘛”薛進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得罪了她“去馬車里坐著,再有一個時辰就到應臺了。”
趕馬車這事看似不難,可也是個力氣活,且從早到晚讓大風吹著,讓日頭曬著,著實不容易。才半月而已,薛進白皙細嫩的俊臉就泛起一片鄉土氣息濃厚的皴紅了。
楚熹不禁長嘆了口氣“我原本還以為,冷不丁離了那些丫鬟嬤嬤,楚楚會很不適應,還犯愁她若是哭著鬧著要回家可怎么辦,沒承想”
薛進哼笑一聲道“沒承想不適應的是你。”
“還好,我瞧著楚楚這些日子挺高興。”
只要楚楚高興,薛進就是再累也覺得值得。
楚熹從懷里拿出手帕,想擦擦他臉上的灰塵,見他自覺揚起下顎,像小狗等著主人擦臉的神態,又忍不住笑“是呀,楚楚的適應能力可比我預想的要好多了,今早那糙米粥,我吃著都喇嗓子,她竟一口也沒剩。”
“該吃肉了,總這么吃糠咽菜的也不行。”薛進有點心疼地說“臉蛋都瘦了一圈。”
“那等到應臺,找一家好點的客棧吧,吃頓飽飯,睡個好覺。”
“但愿能睡個好覺。”
昨晚住的那家客棧有小蟲子,薛進怕寶貝女兒挨咬,趁著楚楚練字的功夫,脫光衣服在床上躺了半個時辰,拿自己做誘餌,勾引有歹心的小蟲,企圖來個抄家滅族,一網打盡。
他倒是沒有白費力氣,楚楚昨晚一覺睡到了天亮,清晨起來也沒喊著身上癢。
不多時,車馬進了應臺城。
應臺是江南四州最小的城池,城中百姓不過十萬,因周遭良田極少,佃農多以種果樹度日,而后再通過沂江運送到兩岸各地。
這幾年戰亂,沂江總是被重兵封鎖,貨船來往艱難,百姓謀生的渠道便斷了,又趕上今年旱災,果子長得不好,只能靠薛軍搭棚施粥度日,手里頭為數不多的余錢也都拿去買了米糧,別說扯花布做新衣了,就連僅剩那么一兩件體面的好衣裳都送進了當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