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東丘城的第一夜,薛進睡得很不安穩,他在外屋的軟榻上翻來覆去,楚熹在臥房聽的一清二楚,心里明白是為著李玉,不知該怎么勸他,也昏昏沉沉,始終睡不踏實。
天兒剛擦亮時,薛進起身穿衣,驚醒了楚熹。
楚熹替身旁的楚楚蓋好被子,披著外袍靸著鞋走出門,小聲問他“起這么早。”
“嗯,想出去轉一轉。”
“我陪你。”
薛進猶豫了一瞬。
這一瞬至多五秒鐘,可楚熹卻想了很多,她隱隱能感覺到,出于男人的自尊心,薛進不想在她面前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那她也沒必要掠奪薛進這一點空間。
正欲改口說算了,忽見薛進微微頷首,同樣小聲道“清早有些涼,你多穿件衣裳。”
于是楚熹穿戴整齊,跟著他出了門,走到街上,才發現天陰沉沉的,東方地平線上的朝陽被一層積云裹挾著,晨曦比月光還要冷淡,風拂過臉頰,自帶一種潮濕的氣息。
楚熹眼睛一亮,仰起頭對薛進道“是不是要下雨了”如今沒有什么事比春耕時節下一場雨來得更令人欣喜。
薛進看著神采飛揚的楚熹,彎起嘴角道“看樣子,用不上半個時辰。”
楚熹張開雙臂,瞇著眼睛深吸了口氣,有點刻意的耍寶“我聞到了豐收的味道”
“叫楚豐收吧。”
“什么”
“楚楚。”
楚熹本想逗薛進開心,沒承想反被他先逗笑“得了吧,這好名字給你兒子留著。”
“楚鳳仙,楚豐收,不太像姐弟倆。”
“我怎么覺得像極了。”楚熹說完,一巴掌揮到薛進肩膀上“誰要叫楚鳳仙”
不知為何,被楚熹狠狠打了一下,薛進的心情忽而明朗起來,身體也跟著輕松許多。
他說“趁著還沒落雨,陪我去看看李玉吧。”
“好啊。”楚熹挽起那只剛剛被自己拍過的手臂,像小女孩似的依偎在上面“你去哪我都陪你。”
薛進覺得她變臉變得太快,那句“惡心”都輕車熟路的涌到了嘴邊,但因心臟跳動的太厲害,沒能說出口。
天色愈發陰沉了,呈現出一種淡淡的鐵灰色。
漢白玉墓碑矗立在一望無際的荒涼中,那么孤獨而又平靜。
薛進伸出手,指尖劃過李玉的姓名,已經很久沒有泛紅的雙目頃刻間蓄起濃郁的血絲。
“他若是還活著,今年也有二十七了。”
“只比你小幾個月嗎”
“兩個月。”
薛進沉默片刻,站起身道“要下雨了,回去吧。”
話音剛落,一滴雨砸在楚熹的臉上,冰涼涼的,簡直像冷卻的眼淚。
久旱逢甘霖,這場雨來的很及時,不僅滋潤了枯窘的土地,也掩蓋了一些不應人知的小秘密。
薛進原本的計劃是在東丘城停留個日,便從此處登船返回安陽,可雨水不停,江水湍急,難以逆流而上,需等天兒徹底放晴再啟程,就這么耽擱了足足十日。
第十日傍晚,安陽那邊來了消息,是老爹的親筆書信。
上面寫道,皇帝祭祀祈福,召來大雨,救天下蒼生,夜有圣者托夢,指引太子姻緣,國師觀其星象,一語道破天機,稱江南福相寶地,楚氏之女乃異日太子妃,皇帝遂下旨宣楚夫婦前來朝覲。
落款,吾兒速歸。
楚熹看完這封信當即就惱了“議和的時候說好了互不干預這算什么意思竟然把主意打到楚楚身上還祭天祈福招來大雨還圣者托夢真會給自己戴高帽他們忽悠傻子呢”
“小點聲。”楚楚剛睡著,薛進怕吵醒她,拉著楚熹走到屋外廊下“管他們怎么說,你不理就是了。”
楚熹咬牙切齒的吐出四個字“真不要臉。”
薛進從楚熹手里摳出那封皺皺巴巴的信,從頭至尾又看了一遍,皺著眉頭道“為何忽然讓我們去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