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蜿蜒的痂痕,像未干涸的河床,新綻的血珠在水汽中泛著銹味。嵌進掌紋的火炭碎屑,與那些被利器割開又愈合無數次的虎口傷,共同組成一幅星斗密布的地圖。這是獨屬于神靈與野獸的星圖,凡人孩童的骨血早在三年前在練功房的青石階上升華。
也許,訓練場的沙地記得她如何被鐵鏈拖行。燃燒的火炭跳起,衣擺爆開焦煳的氣味;刀鋒于夜子時剖開腳掌,足弓彎成與刀鋒嚴絲合縫的弦月。她也會記得嗎?月斧陶片迸裂飛濺的暴雨里,自己如何跪在泥里,將嵌入膝蓋的碎陶一片片拔出。泥坯碎屑混著血水在指縫結出褐紅的繭。
指間的繭覆蓋了原本的手紋,燙傷的紋路在腰腹交錯,刀痕與刺痕爬上肩頸……那些潰爛與結痂都成了供奉給天地的祭品。
師父給她穿上了冷色的衣衫,像神袍的顏色,她不喜歡。放下沉重的五寶,她拿起輕如鴻毛的琴瑟笙簫;她的動作依然有力,但堅硬的部分融冰般化成流水;她的嗓子不再需要發出誦詞與戰吼,取而代之的是細膩婉轉的戲腔。
我們用了比她加入訓練更久的時間,把寄宿在她體內的“神”趕了出去。隨之消失的,還有那段壓抑的記憶。孩童的記憶十分飄忽,很多人完全記不得小時候的事情,何況成年人也有能力將沉重悲慘的部分封存。
這對她來說也許是件好事。只保留輕松快樂的童年回憶有何不可?愛是不會褪色的。
她總覺得我們拿她當孩子,是嗎?是的。我們多希望她永遠是個孩子。
師父沒有救下所有人,但她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她只需要知道師父愛她。
我們也做過許多你看不上的勾當,像虞府的事。她從未參與,從未聽說,這便夠了。
也許天底下沒有能包住火的紙,真到那一日再說吧。能做的我們都做了,不需要她再做什么。她不需要管理內務,不需要為新的弟子教學,也不需要與商人們聯絡,更不必背負繼承家業的使命。對的錯的,都不重要,分得清好壞就可以了。
師父的身體很差。她和宮都定好了,等大師姐真正接過擔子,她想去別處便由她去。她兒時總數落我們,說只有她沒和師父旅行,太狡猾了。若師父的身子還撐得住,就帶她一起走過我們走過的地方。什么時候回來,戲樓都有一席之地。
若不想出去,就永遠留在家里。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因為家人就是用來信任與寬恕的。
她從窮山惡水逃出來,終歸不該被困在籠子里,我們都知道的。只是羽翼待到真正豐滿的時候,才能支撐她翱翔于廣闊的天地。她終于有一天會飛往更高的地方,飛往大千世界。
因為她是羽,是我們最心水的元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