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梧惠的耳邊安靜了一瞬。風的吟唱淡去了,花瓣的窸窣也盡數消失。她的眼里只有漫天飛舞的繽紛細碎的色塊,像許多枚飛濺的顏料點兒。
“什么?”
她像是沒聽清,也像是聽錯了。
對卯月君來說,這不是意料之中的反應。他只是靜默地拄著杖,注視著山與天空那模糊的分界線。梧惠下意識上前一步,但本能又讓她想要逃遠一些。最后,她和他望向同一邊。
“為什么?”
“這世上有很多事是不需要講道理,也講不得道理的。”他溫和地說著,“六道無常存在于世的根基,就是對全人類生命無聲的掠奪。這也是要跟誰來講道理的嗎?”
“……這不一樣。”
“我無意與你爭論。”卯月君轉身面向她,“這么下去,我們終會辯至邏輯的死結。”
“我對六道無常的事大概有所了解。雖然……不多。我接觸過幾乎每位無常,談不上有多了解,卻大概能感知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和思想。那位大人正是出于一些考慮,才會選擇這樣形形色色的人。至少現在的我會認為,所有六道無常的存在都是必要的、不可替代的。”
“好。基于此——不談別人,你只想想我做的事吧。我是有威脅的吧?對你要救的人來說,是生命安全程度的威脅。即使如此,你仍這么覺得?”
“……雖然您承認是您的要求時,我的確吃了一驚。但我還是不覺得您是壞人。我想您有自己的理由,出于種種原因,不會就這么告訴我。但——它應該是為人類好的事吧?”
“你如何定義人類?”
梧惠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太淺顯了,太寬泛了。怎么答都對,但也可能怎么答都是錯的。她沒有回答,等卯月君說下去。
“如果你認同所有六道無常的存在,這不就自相矛盾了嗎?就好像你若要反對我,就相當于反對了六道無常的決意。這樣的話,還算得上支持六道無常嗎?”卯月君的語氣依然平和,“相信你一定已經意識到了一些東西。”
意識到什么?那可太多了。但是,梧惠不清楚哪些是正確的。
“我們先聊一些別的事吧?想必您這么聰明的人,早就已經猜出這是什么地方了。”
“這里是……清和殘花留下的法陣。”梧惠喃喃道,“我在圖書館里讀到過。幾百年前的這個地方,曾有兩位惡使和兩位無常周旋斗法。除了他們,好像還有一些陰陽師在。”
“甚至還有妖怪。”鳥的妖怪,狐貍的妖怪。
“是的,有些書上的確是這么寫的。而清和殘花正死于這場戰役之中,似乎……是被神無君的刀鋒所傷。她的遺骸化作涓涓靈流,催生不應季的花朵。每朵花都是不完整的,但它們形成了一個龐大而復雜的法陣,扭轉戰局。”
卯月君沒有反應,梧惠不知道自己說得究竟正確與否。她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說:
“有人質疑神無君身為六道無常的立場……但,這不是主流的觀點。小部分人認為,能夠斬殺南國八邪神的陰陽往澗,不可能沒有能力對付兩位惡使。清和殘花的犧牲……是不必要的。由于時至今日,神無君仍活躍于各地,大多數相信六道無常存在的人,也信他是無辜的。更多人認為,這是一次誤傷,主要和兩位無常的戰術配合有關。總之……”
“以前,這里所有的花都是紅色的。”卯月君忽然伸出手,指向一段鋪就鮮花的道路,“純正的血一樣的紅色。因為那正是清和殘花的血染紅的。它們汲取了她的靈力,在不合時宜的季節綻放出自己的色彩。過了百年,紅色淡去,如海天煙霞;又過百年,花朵隱約顯露自我的色彩,山間斑駁朦朧;再過百年,群花終于洗盡血色,花影繽紛繚亂。這龐大的法陣的一部分又并入靈脈,許多不屬于當下時節的花也能一并盛開。不過百年前起,這些花的時令開始恢復,可能也是因為……靈力的流量變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