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鸞像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不斷地對他喊叫。可是極月君自然無法聽見。不顧她徒勞的大喊,他摘掉瓶塞,揚起臉,一手翻開了自己的眼瞼,將里面的藥水灌進了眸里。
那對明亮的眸子。
那對鮮活的眸子。
傳來意料之中的慘叫即使沒人會設想過這樣的聲音,竟然是從極月君口中傳出來的。不過是一只眼睛而已,刺激性的氣味伴隨青色的細煙緩緩擴散。他一手緊緊捂住了那只眼睛,一手攥緊了玉瓶,生怕它灑了。那叫聲是如此凄厲,憑誰聽了都能讓心口緊緊揪住。從指縫間滲出汩汩的血,黑色的,應該是與毒藥混在一起,變了質。
他攥緊了染血的掌心,狠狠擊打在木質的地面,動靜很大。那聲音很大,普通人也捶打不出來,想必他一定痛極了,痛不欲生。
過了許久,他稍微緩過來了些。急促的呼吸趨于平穩,只是額上的汗水依然十分鮮明。
他將帶著黑血的手慢慢挪向了另一只眼睛。
“住手停下啊極月君”慕琬也尖聲喊著。
即使她應當知道,這是徒勞的。
那條他們熟悉的幕布出現了,遮掩了他的雙目。他是琴師,為帝王將相奏琴。他的琴身很好聽,即使目不能視,那些指法與音律的方位也早已爛熟于心。他身邊也有其他琴師,他們與極月君一樣,都看不到任何東西。除了為王公貴族彈琴,他們不能傷到貴族分毫。
那時禮樂的地位比現在高很多,所以琴師的身份自然十分尊貴。他們慢慢看明白,極月君本是為一位普通貴族彈琴的。他的琴法令所有人都羨慕,若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是用于形容人的美貌,現在拿來與極月君的琴技相比,也絲毫沒有夸張的程度。可如今的極月君沒有這雙靈巧的手,琴上也沒有弦。若不說,看不出那是一面琴;若不問,沒人知道他是個琴師。
誰都沒想到,他們有幸在這樣的回憶里聽到他的曲子。或許正如過去的他一樣,從不知自己竟有幸被皇上召進京城。
可他若想在京城出人頭地,就必須奉旨弄瞎自己的眼睛。
若拒絕,更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他沒有辦法。
就像傳說中的一樣,他對那些光鮮靚麗的生活沒有太大興趣。除了彈奏指定的曲子,偶爾還要寫些新的譜子。皇上給他批了一處庭院,獨屬他一人,還找了許多仆人照顧他。但他將他們都遣散了,只留下一個做飯的婦人,和一個掃地的啞巴。他的聽覺自然異于常人,以回聲判斷自己該如何行動并不是難事,不過做飯與打掃這種傷手的事,他確實不能去做。
庭院有一座后山,再往后是廣袤的山林。他喜歡在這里撫琴,琢磨新的曲調。而如傳說中一樣,他總能引來許多山林間的小動物與妖怪。它們從不傷害他,天敵間也絕撕咬,它們只是聚攏在他的周圍,靜靜地聽他彈曲。這些有趣的生靈,是他每一首曲子最初的聽眾。這個待遇即使是皇上也不曾有過。
在那群動物與妖怪之間,有許多與人類頗為相似的面孔。有些是妖物,有些是游魂,還有一些是附近的付喪神。除了他的宅子外,這一帶還修了幾座大房子,都是有身份的人住在這里。潛藏在那些房子里的付喪神或者小妖怪,也隔三差五地跑來。偶爾也有富貴人家的孩子,追著自家的寵物尋覓到這里。
有一個姑娘天天來。她的面孔與這名為晗笑的花妖別無二致。不同的是,她是個人類,還是貴族家的千金小姐。她的衣服也不是現在這樣的。在這段歷史中,她身上總穿著各式各樣的綾羅綢緞,每天的打扮都不重樣。
除了聽曲,她主要是來看一個人的。
或者那不是人,而是個妖怪。
憑借極月君的容貌,別說是女人,就算男人中也有不少會動心。可這個姑娘并不單單是為了他來,只是來聽他彈琴,主要是來看那位似人的妖怪。
那個妖怪從山里來,長著與人類一模一樣的臉。他沒有什么出眾的地方,也很安靜,即使在曲終人散時也不會吵鬧。他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時間長了,那姑娘就注意到他,同他搭話。他也偶爾會與姑娘聊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