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聲將他自己驚醒,猛睜開眼但見帳頂飛龍的頭顱巨大,俯視的目光直刺下來,似在審問,又似逼迫。他忙轉開,對上競庭歌格外瘦削蒼白的臉。
“我剛忘了你的名字。聽見你叫我,想回應,怎么都不行。”
他說得非常急促,競庭歌一瞬尷尬,回頭道“呂大人來瞧瞧吧。”
太醫令忙上前察看主君狀況,確定穩妥,命呈湯藥。慕容峋煩得很,揮手讓他們都下去,只留競庭歌。
“門關了。”最后一名宮人退出,他又道。
換從前競庭歌定不愿,會堅持也退。是因阿巖快回來了吧。還是因時間,局勢,他們漸長的年歲與隨年歲不斷變化的情愫呢
室內重安靜,慕容峋一口悶了湯藥,將空碗遞給競庭歌。他嫌倚床頭不舒服,不開闊,調了個方向背靠墻,橫著坐,又一拍旁邊,
“過來坐這兒。”
競庭歌覺得這人得寸進尺的功夫半分沒因傷勢減,“面對面好說話。且我長途奔襲,身上臟,污了龍榻。”
“過來我看看手。”
確實累得很,累到不想為小事拉鋸,門都關了,隨便吧。她遂開始脫鞋,兩手都包扎著不方便,左腳幫右腳。
“抬上來我給你脫。”慕容峋往前坐。
競庭歌便真將雙腳湊過去,眼見他麻利卸了自己臟兮兮兩只鞋,扔到遠處地上,頗覺痛快。
兩人靠墻坐,身下是蓬松錦被。慕容峋又拿軟墊放她腰后,同時打量,“瘦了。臉色也很差。在棉州累的。”
“中間有十天沒睡覺,也沒好好吃飯。”競庭歌無謂答,仿佛在說別人的事,“從小老師就告誡我們,再好的容色不自律不經營,很快就丑給你看。但人之一生確有比保住容色重要許多的事,所以必要時,也得慷慨赴丑。”
這話聽在慕容峋耳里十分可愛。“我的歌兒全青川最美。此時亦然。不接受任何人反駁。”
競庭歌真覺筋疲力盡,確認他周全之后整個人都被抽空了,也便跟著胡說八道“有人反駁如何你還要懲處他們、逼他們改口不成”
“未為不可。”
兩人望著盡頭闊大門幅間的天光,無聲笑起來。
“外頭還在對峙,麻煩著呢。但我這會兒不想動。”她道。
“歇著吧,不差這一會兒。或者你干脆不管也行。”
接下來要對付的是上官宴。
而她尚沒想明白他打算怎么做。
慕容峋捧過她裹得白饅頭似的手,“最怕你受傷,偏年年掛彩,一副不怕痛的模樣。”
“皮肉之苦是這世上最輕的苦。”競庭歌亦低頭看,“可惜這回沒法琴令千軍了。”
那是從前兩人間的一句戲言。都擅奏琴,都是國手,而琴為八音之首,上圓象天,下方法地,以之為號頒布政令或召集兵馬,很風雅,也很有氣勢。
“千軍已在城內。”慕容峋嗤笑,“無須號令了吧。”
競庭歌目光變得深遠,飄出寢殿門幅,飄進外頭日光。“霍衍還在南境抗祁。給他送封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