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聲喊了一聲。窸窸窣窣,竹篾編的簾子便被卷了起來。月明如水,一燈如豆,半邊面容被簾子遮掩住,只露出一襲松散白衣的男子抬臂靠在窗沿上。
“我來找你喝酒了。”
站在藩籬里的男子抬腳跨上竹屋,推門便走了進去。樓西朧站在藩籬之外,聽著風吹竹葉的颯然之聲。
不知過了多久,隱匿在陰影之中的翟臨掩唇打了個哈欠,就在他覺得無趣要轉身離去時,竹門忽然開了。方才進去的男子,捧著滿懷的畫紙走了出來。他一面走還一面回望,笑的有幾分自得。等他走遠之后,一直矗立不動的樓西朧,才輕輕推開竹門走了進去。看他動了,等的困倦的翟臨一下子也來了精神,他看那樓西朧走了進去,自己便也靠進了竹屋。
房間里全是酒氣,四散雪白宣紙。
有一人伏在案上,赤著雙腳踩著地上飄落的宣紙,不知道是太過灑脫不羈,或是剛剛趁著醉意提筆作畫,那還染著些許墨痕的毛筆充作發釵,挽在發髻上。他喝的酩酊大醉,袖口上沾上的墨跡,恍若池中的墨蓮。
外面起了風,風從卷開的簾子里吹了進來,地上的宣紙飛了起來。樓西朧彎腰替他撿了起來,一張一張的整理好之后,才終于垂首走到他面前,將手中的宣紙壓在了硯臺之下。
抱臂伏在案上的青年,還沒有從前朝堂之上所見的運籌帷幄,氣度不凡,他此刻還如此的年輕,腕骨瘦削,黑發如墨,繞著手指在紙上蜿蜒。
樓西朧看他穿的如此單薄,偏偏酒氣在兩頰醉出酡紅,在細細看著這熟悉的容顏半晌之后,樓西朧撿了落在地上的衣服,披在了他的肩膀上。透過衣衫的溫度,一直侵襲到了指尖,樓西朧一想到他為自己而死,眼眶一下十分的酸澀。
“林愛卿。”
他從后面扶住林明霽的肩膀,將面頰貼了過去。
此時站在窗外,側身望進來的翟臨正看到這一幕。他見樓西朧起身時,眼睫上沾著眼淚,以為自己看錯了,只等他揉了揉眼睛在看,燭光下眼睫因濕潤沾至眼瞼的樓西朧,竟顯出些婉轉的柔情。
樓西朧也不敢留的太久,他今夜過來,也只是看一眼林明霽。
吹熄了燭火,又將傾倒的酒碗從案上端下去,連掉在地上的毛筆,樓西朧都撿起來,吹干凈的幫他掛在筆架上。他今夜出來匆忙,只帶了兩張銀票,將銀票取出壓在林明霽手邊之后,樓西朧又摘下了自己的發冠,他發冠上有一顆珍珠,樓西朧將珍珠取下給了林明霽之后,便帶有幾分留戀的走到了門口。
映進房間的月光,也隨著房門的合上,而化作渺然的一線。
夜幕已有幾分泛白,同樣是一夜未眠的樓鳳城,忽聽一陣異響,他側過頭,正看到從窗戶翻進來的翟臨。
靠在床上的樓鳳城一下坐了起來。
翟臨將今夜在貞府所見一切如實告訴給了樓鳳城,樓鳳城聽完,臉色也凝重了幾分。
“今夜辛苦你了。”樓鳳城拍了拍翟臨的肩膀,他以為這一夜翟臨都在探聽這個消息。翟臨本想將樓西朧夜出的事一并告訴樓鳳城,只他又似乎沒做什么可能危及樓鳳城的事,再加上樓鳳城也向來不關心他如何如何,思索再三,翟臨便將后半夜的所見咽回了肚子里。
“知府連夜拜訪貞家,看來是與這貞家脫不了關系了。”樓鳳城時至此刻,仍然不明白母妃叫他來青州的緣由,但年少熱血,恨不得拔劍斬盡不平事,現在聽那貞家想要滅口遮掩,一下便激起了少年的心性,非要將此事徹查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