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惡又腐朽的封建制度,讓朱標一出門就受到了無微不至的照顧,從他的院子到后門,再到坐上馬車,竟連一根頭發絲也沒有濕。
木盒被他放在車座上,過城中長橋的時候,里面的銀子隨著上坡咔啦啦響了幾聲。
距離他和劉基吵架過去五天了。朱標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是個矯情的人,他殺妖斬龍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等到如今,卻無師自通冷戰的奧秘,劉基來見朱元璋,他躲開,劉基去鎮妖處簽到打卡,他避著,劉基找李善長商量軍務,他走遠,兩人碰了好多面,愣是一句話都沒說。
說不出是什么心理,朱標認為自己有點幼稚,可要他主動去和劉基和解,他更覺得別扭。
他想明白了,他也一開始就知道,劉基說的是對的。燕雀湖非填不可,朱標不愿意,吳王世子必須愿意。
眼下北邊還被元廷占著,老朱同志的根基在淮右,紫禁城不是建在應天,就是建在鳳陽,鳳陽那種窮鄉僻壤實在不妥
何況龍脈在鐘山。
可知道是一回事,控制情緒又是一回事,更別說他提出的問題,先生難道沒有錯嗎
關于這一點,難道不是該先生向我和解嗎
臣子和君主的關系,師徒的關系,朋友的關系,或許我從來就沒有分清楚過。
亂七八糟想了一通,朱標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耳邊又聽得銀子響。
這幾天他沒有思考燕雀湖的事情該如何解決,陳善的自殺絆住他。
拱衛司把事情報得很及時,吳策給了他詳細的過程記錄,趕過去的時候,尸體都處理好了,封裝在一個樣式很不錯的棺材里,只等著下葬。
其實說起陳善,他和朱標只有一晚的交情,兩人連話都沒講過,武昌城破后,他們的身份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朱標本沒有理由親自來處理這種“小事”。
為了鄒普勝嗎未必是全因
“殿下,地方到了。”
車夫扯住韁繩,將馬停下,回頭喊了一聲。
朱標從車上下來,撐開傘一手拿著,另一手帶下木盒,不經意看到岸邊垂柳,開口道“你替我折一枝柳條下來。”
他以現代人的心思想,送錢最實在,但是古人要更細膩多情,折柳送別寓意好,順便帶上一枝吧。
拿到濕漉漉的柳條,朱標讓車夫別等自己,該回哪回哪,接著大步離開。
這時天色才微微亮了,光束順著云層的縫隙射下來,雷聲漸漸停止,雨也小了,不過城門外的人依舊不多。
朱標遠遠地看見劉伯溫,他沒撐傘,亦沒站在樹下避雨,而是袍袖當風,兩手垂下,于空地中淋著雨,在他對面,鄒普勝似乎說著什么。
朱標停住了,去讀他們的口型。
“劉兄。”鄒普勝笑道,“陳善自殺啦”
自殺兩個字,他念起來像是在嘴中含了十年,嚼了千遍。
一向沉郁的面容換了個樣子,本來站有站姿,坐有坐姿的鄒普勝,此刻松垮的像是沒有骨頭,斜斜立著,外袍兩根帶子,一條在肩上,一條凌風亂舞。
他的中衣露著,遇水冰冷黏在身上,頭發披散開來,也黏在身上,覆蓋住小半張臉,不復以往端莊修容,似個不知冷暖的瘋子。
“你本來不是叫我輔佐朱元璋嗎”鄒普勝用一根手指指著劉基的鼻子,湊近了去問他,兩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
他猛地一后退“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你覺得我優柔寡斷,認為我不堪大任,對不對是不是只有同你們這樣冷心冷情的人一樣,才能為這天下做些事情”
沉默的劉基終于吐出幾句話“帝王心術,不過如此,天下豈有萬分的仁君如今正逢亂世。只有雷霆手段才救得蒼生,只有殺死一人,才救得萬人陳善不過豎子耳既無本事,亦無用處,空有一副虛偽慈悲,你還想扶他另起不成”
鄒普勝竟然沒有生氣,他笑嘻嘻的,問道“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將來”
“我有什么好想的,我做自己該做的事就好。”劉基十分平靜地回答。
“啊,你要做事。”鄒普勝恍然大悟一般,“你想做事。那你告訴我,前些天你為什么和世子起了爭執”
“關于填湖的分歧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