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凱接過妻子手中的用巾帕包裹好的東西,臉色灰白,病容憔悴,低聲道“今天我要出去。”
“那這個。”婦人頓住了,臉上的表情也變了,顫聲道,“這個也要帶出去”
“外面風風雨雨傳了好幾天,總得讓他們長點見識。”
婦人心疼極了,話音里帶著哭腔“這世態炎涼,也是常事,可當今圣上如此做派,他們今日不為老爺,明日不為別人,到了后日輪到他們自己,便再沒人求情,究竟是如何想的。”
聽了妻子的話,袁凱沒有贊同,亦沒有斥責她大逆不道的言論,只拍了拍她的后背,轉身走了。
府里的下人經過這幾天的鬧劇,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尊敬袁凱,雖然因為賣身契或工錢等種種原因不曾離去,但袁凱一路走來,看清楚了他們隱隱厭惡的眼神,還有那因為夫人不在身邊跟著而表露出來的躲避動作,不免暗暗嘆息。
多年積威影響下的仆從尚且如此,更不用提那些只和自己是表面情誼的同僚了,袁凱心里涼意如冰,面上癡癡傻傻地笑,鉆過墻邊的狗洞,來到了街上。
四下一看,他發現原本遍布的錦衣衛竟已撤走,輕松的同時,知道自己的仕途這下已徹底完蛋了,余生要在偽裝中度過,可命保住了比什么都強,說不出感覺,迎風一眨眼,險些落出淚來。
凄冷的空氣中飄著一股冷松木的味道,這樣的寒冬,又快過年,袁府大門外的街上沒有行人,本來該有的幾個,也因為此處近來日夜不息的哭聲喊聲,換了常走的道路,袁凱想要丟人現眼,還得去到買年貨的長街上。
袁凱脫下妻子為自己穿好的棉襖,將它扔到一邊,踉蹌著選了一個方向出發。
在他身后的一座小樓上,高高的屋頂中間,有一抹橘色正盯著袁凱的一舉一動,隨著他的離開倏地向下跳去,輕巧落地,閃電一般跟上。
“炒栗子,糖炒栗子。”老婆婆挎著籃子從袁凱身邊走過。
幾個兒童捧著糖人從袁凱身邊跑過,不時回頭拉扯父母。
人群川流不息,各做著各的生意,各過著各的生活,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飽含煙火氣的聲音不斷鉆進袁凱的耳朵,使他產生恍然隔世的錯覺,明明在不久前他也是這眾生的一員,甚至因超出的地位而得到數不清的便利,短短幾天,誰能想到竟會有這樣大的變化。
路邊茶樓的二層上坐著幾個官宦子弟,似乎是認出了袁凱,拿折扇指著他,一邊說話,一邊做出輕蔑的動作,模模糊糊說些關于什么瘋子傻子之類的話。
這正和袁凱的意思,他配合著抬頭,讓那幾個闊少爺好好笑話了一番,才接著向最熱鬧的地方走去。
做慣了老爺,他還不是很清楚百姓們的街面上會有什么,哪里最適合開展自己的表演,只有順著聲浪走,哪里熱鬧往哪里去。
直至到了地方,他才發現那里不是自己想象的什么攤位,而是搭了棚子的戲劇表演,也不知是哪門哪派,觀眾很多,十分熱情,一雙雙發光的眼睛緊盯著舞臺,你擠我我擠你,全都在搶前面的位置,因為遲遲不開場,甚至有一些人叫嚷起來,而這還不算完,整條街上依然有人如袁凱一般陸續靠過來。
臺子周圍的酒樓二層,一些達官貴人包了房間,坐在上面,竟也非常有興趣的模樣,扒著欄桿向下張望。
袁凱對戲目半點也不感興趣,望了幾眼,明白人群不會抽空關注自己,便決定默默走開。
鏘
一聲鑼響,他的腿下意識頓住。
只見看臺的紅色幕布涌動了幾下,一只乳白色的小狐貍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