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對臣這么說,這是臣自己的真心話。”李善長道,“臣也到了該享天倫之樂的年紀,只想含飴弄孫,在老家里安度晚年,求陛下恩準。”
幾推幾讓,朱元璋看出他是真的想辭官,想了片刻,覺得這一步該到了,答道“那你回去寫個折子遞上來,不過不要那么快,在應天過完年再走,讓咱請你吃最后一頓年夜飯。”
“臣領旨謝恩。”
“不要跪了。黃禧,你把丞相送出去。”朱元璋緊盯著李善長解釋了一句,“咱還有別的客人要來呢。”
“是。”
黃禧扶著李善長踏出殿門,迎面而來的是帶著弟弟前來的楊憲。
楊憲走在前面,緊緊拽著楊希圣的手腕,楊希圣低著頭,看不清臉,只能看到他的發絲凌亂,步履蹣跚。他似乎渾身無力,楊憲走一步,他才走一步。
兩方人在臺階下照面時,楊憲強撐出一個笑,拱手道“丞相,黃公公。”
李善長點點頭“楊大人。”
楊希圣沒有說話,在場的人也不指望他還有禮節。
“丞相這是去給熊義請罪”楊憲袖子里的手捏緊了,“熊家那樣大的罪,不知圣上是怎么處理的”
李善長破罐子破摔,眼睛半開半閉“蒙圣上恩典,熊義只是罷了官,熊氏仍許給楊大人的弟弟。”
聽了這話,楊憲果然快要氣死,冷笑幾聲道“原來如此,丞相打得一手好算盤,做了這種臟事也能全身而退,毀了人家的女兒不說,還要再毀一個都事。我還以為丞相有多大的本事呢,到頭來還是憑這些兒女情長耍手段。”
李善長想不到他竟攤開來說了,眼皮一跳,臉不紅氣不喘“我不懂楊大人在說什么。”
“呸,臭不要臉。”楊憲顧不上許多,當著黃禧的面就罵起來,“摸著良心想想吧,丞相,你有哪點比得上劉大人斗了這么多年,你見劉大人用過陰損的手段嗎也就是你,倚老賣老,占著茅坑不拉屎論學識,論智謀,要不是你遇見圣上更早,你也配做這個國公你也配當我大明的丞相隨便一個人都比你強”
誅心之言。
豈止誅心之言。
楊憲幾乎是把李善長的心挖出來,曬干了放在太陽下給大家看。
李善長確實不如劉基有文名,在清譽上也飽受詬病,至于民間聲望,那更是完敗,可沒有人說過什么“一統天下李百室”,之所以能有現在的地位,實在是最早投奔了朱元璋,其后又兢兢業業所致,除此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家大業大,根系繁茂,身邊傍著淮西一桿勛貴。
多年修養,李善長竟然被這一句話罵得破了防,也不管不顧,怒斥道“劉基的手段多了,豎子,你是不知道罷了”
“你倒是舉出一件來瞧瞧”
“老夫”
明朝文官打架是傳統,個個武德充沛,建國時就是這樣,再不阻止,只怕真的要在武英殿外面打起來,犯了大忌諱。
黃禧不能再看戲了,忙道“楊大人,圣上還在里面等著呢,快進去吧。”
楊憲這時終于突破了對丞相這一職位的尊敬,放任自己罵了李善長后,前所未有的舒暢,多日來被政務煩惱的腦子都清明許多,以往劉基同他說的話,明白的更明白了,不明白的瞬間便懂了,知道這一劫很難過去,回頭看一眼等死的弟弟,再不想什么前途與權力。
他對著黃禧再拱手一次,只聽不做,瞪著李善長道“丞相,我還以為你這次出招是為了自己呢,沒想到啊,是給胡惟庸那蠢才鋪路,他為人焦躁輕浮,淮西遲早斷在他手上,我看你老的命,只怕也是要給他的,頤養天年夢里還差不多”
“你”李善長捂著胸口,假病險些氣成真的,“住口,休要妄言。”
吵架吵什么最讓人生氣問候祖先還是次要的,罵完了直接走人,那才是上道。這就讓對方有氣撒不出來,只能憋住火不知道往哪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