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山海終于知曉為什么當時二叔帶人尋不到父親,因為父親早就不在原處,而是被人救去了巴爾
“那,為什么,為什么爹你活著,不告訴二叔,不告訴娘親和我”沈山海一直不明白。
沈迎看向他。
沈山海沉聲道,“就算你變成什么模樣,娘親都不會”
沈迎輕聲道,“山海,你幫爹寬衣。”
沈山海頷首。
上前替他慢慢脫下衣袍的時候,沈山海僵住。
眸間的神色,比見到他的手臂和半張臉時,更無所適從
“怎么會”沈山海不敢相信。
沈迎又道,“把衣服披上吧。”
沈山海照做,心底的悲痛,不知當用什么言語形容,但又怕父親見了難過。
沈迎嘆道,“早前在曲城的燒傷一直沒好,傷口一直潰爛,后來渾身上下被鷹爪抓傷,遲遲不能愈合,雖然勉強吊了一條性命,但大夫說,這傷口潰爛治不了,我這幅半死不活的模樣也活不過半年一年,失而復得,再次失去,這種痛苦更深遠而長久,還不如從一開始就讓你娘以為我死了,也好過,讓她見到我這幅半人不鬼的模樣后,又撒手人寰,那還不如從一開始這個人就沒了。”
“可是”沈山海攥緊掌心。
沈迎繼續道,“山海,我也并非沒有私心。你過繼在你二叔名下,比同爹在一處好。就算老師之事過去,爹幸免沒有獲罪,但跟在爹身邊,和跟在你二叔身邊是天壤之輩。你從小喜歡習武,跟你祖父,曾祖父一樣,但爹從文,爹能幫你的很少,你原本就過繼給你二叔了,你跟著你二叔,比跟著爹強。這也是爹的私心無論是你娘,還是你,爹不在,對你們二人都好。”
“我和娘都不這么想。”沈山海深吸一口氣,眼眶中再次泛起淚光,只是不如早前那般失控,而且趨于冷靜。
沈迎又道,“山海,爹也并非沒有旁的顧忌。雖然老師之事已經過去了,但始終有那道間隙在,即便天子護著沈家,護著你二叔,但朝中之事,日后誰又說得清楚伴君如伴虎,明日的天子未必就是今日的天子,還有日后的東宮,東宮的兒子,爹死了,所有的事情就都在林北的一捧黃土里,爹死得越壯烈,天家就越不會計較沈家,計較你二叔,計較你這些爹都要考量,所有的考量里,都只有一條是最好的路,那就是死在林北。你在東宮身邊這么久,也耳濡目染朝中之事,你小時候或許不懂,但眼下應當明白”
沈山海不得不低頭。
“山海,其實爹一直都在,遠遠看著你,遠遠看著你娘,這些年爹一直都在,只是不敢靠近”
沈山海抬頭,“那爹,你為什么在蒼月”
沈迎嘆道,“當初,所有的大夫都說熬不過半年一年,但我聽有人說,早前見過一個人,也是在山上被鷹抓傷,傷口不愈合,在蒼月被一位姓吳的大夫治好過。我想,興許可以試試,能多留一年,就能多看你和你娘一年。所以九年前,我來了蒼月找這位吳大夫。他同我說盡量治,但可能也熬不過兩三年。就算能熬過,這治療也算剝皮抽筋,沒幾個人能挺過來。我那時想,死馬當活馬醫,治不好,死也這樣,所以從那時起,每年都會往返燕韓和蒼月之間。這次有事耽擱了,正好遇到你陪同太子從南順到蒼月,我就想遠遠看你一眼,但沒想到,同你照面了”
沈山海看他,“如果不是這次意外,在蒼月照面,爹,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準備見我和娘親”
沈迎喉間輕咽,鼻尖稍許紅潤,“山海你知道嗎那天我就在今日見面的酒肆頂層的露臺,我看著你不停在所有的街巷里穿梭,到處尋我,一直從晌午到黃昏,一直沒停下,最后癱坐在一處,懊惱沒動彈,我很恨自己,為什么隔了這么多年,都沒去見你和你娘到現在時間越長,反而越不敢,越怕你們見到我這幅模樣”
沈山海起身,半跪在父親跟前,“爹,無論哪幅模樣,在娘親和我心里,都是最好的模樣。”
“山海”
沈山海仰首看他,“爹,山海長大了,唯一遺憾的,是不能在爹跟前孝順,小時候不懂事,頑皮的時候多,也不聽話,等眼下懂事了,卻沒有爹了”
沈迎伸手撫上他臉頰,“山海。”
“爹”沈山海繼續道,“娘要是知道爹還活著,她一定是最開心的那個。爹,所有的事都已經過去了。雷太傅的事情過去了,沈家的事情也過去了,巴爾和林北的事情都過去了,你不用再一個人把所有事情扛在肩上,沈家還有我和二叔啊”
“爹,雷太傅之事你原本就是被牽連的,你已經做得夠多了,日月可鑒。朝中日后如果有人真要動沈家,也必定不會因為爹過世就善罷甘休;但同樣的,無論日后天家是誰,只要我與二叔一樣,能在朝中立得住,沈家就立得住,這是我要做的事,不是爹你一個人要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