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山離萬州不算遠,路上行徑快些,越是四月中旬抵達萬州。
萬州是敬平王府的封地,但陳修遠還在京中,陳翎這一趟是來看祖姑父的,祖姑父是大爺爺的妹婿,也是老師的義父。
早前在淼城時,老師便說起過祖姑父年事高了,讓她抽空去見見祖姑父。
從惠山行宮回來正好。
大爺爺過世后,家中的長輩只剩祖姑父了,這一趟回京,恐怕京中不會太平,她也不知何時才能再抽出時間來萬州,正好順路,也讓方嬤嬤帶了阿念來。
“老太爺,陛下來看您了。”寧府的管家鐘伯來了寧川跟前。
寧老爺子正在屋中窗前曬著太陽,因為年事高了,吹了風,也很少在苑中,想曬太陽的時候,就多在主屋的窗戶前,隔一道屏風。
寧老爺子要起,鐘伯去攙扶,陳翎上前,“祖姑父,您別起來了,朕來這邊坐。”
陳翎說完,朝鐘伯搖頭。
鐘伯會意。
沒有再去攙扶寧老爺子,而是去置了凳子放在寧老爺子搖椅一側。
陳翎落座,“祖姑父,您近來身子骨如何”
寧老爺子是年事高了,但一看便知曉是精明不糊涂的,身上就有老人家的淸矍,也有睿智在,“勞陛下掛記,一切都好,只是這幅身子實在入宮面圣,還勞煩陛下親自來看老夫。”
陳翎笑道,“早前同老師說起,想來萬州看祖姑父了,就是安城之亂才結束,京中諸多事情都要處理,這一趟從惠山回來,正好看看祖姑父。念念也在路上了,昨日收到信了,說明日就能到。”
“好好好,”寧老爺子笑道,“老夫也想太子了。”
寧老爺子又接連咳嗽了兩聲。
陳翎替他牽了牽蓋在身上的毯子。年事高的人大都怕冷,眼下是四月中,正是春暖花開,也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日子,但寧老爺子身上的衣裳也很厚實,還蓋著后毯,是抵御不了寒氣。
“許久未同陛下一道下棋了。”寧老爺子看她。
陳翎笑道,“朕也許久未下了,也不知手生了沒。”
下棋的時候靜心,凝神,也是最好談事情的時候。
寧老爺子落子,“陛下面有愁容,可是遇到煩心之事”
陳翎輕嗯一聲,“有。”
寧老爺子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更何況是君王十之一二已是幸事。為君者,一定會遇到不如意之事,不如意之人,不如意之時,皆為常事。”
陳翎頓了頓,又輕嗯一聲,繼續落子。
寧老爺子也繼續道,“阿翎,教你為君之道的人,自己也不是君;教你如何做帝王的,大都一日未做過帝王。他們告訴你的,是他們想看到的君王,但這樣的君王是不是好,沒人知道。史冊中的帝王也大多經過美化,按照史冊中的條條款款去要求一個君王,未必能出一樣的君王。有時候,臣子有些話聽一聽就過了,自省即可,多想無益。”
陳翎看向他,“祖姑父”
寧老爺子一語道破,“寧如濤也是一樣。陛下是天子,他能帶你去領略書冊中的為君之道,但他本身并未君王,他能到的,是他想到君王視野。先帝做過君王,但他未必有陛下做得好”
陳翎微怔。
寧老爺子又道,“為君者,一日應三省吾身,卻不可妄自菲薄。祖姑父老了,很多事情已經不能幫你一件一件細看了。周遭每日都在變,陛下自己也在變,唯一不變的就是改變,一生不變就會守舊。燕韓這些年積累下來的平穩,也應當有所激進,以陛下自己的方式,讓燕韓走向另一段興盛。”
陳翎笑看他,“祖姑父真的信朕”
寧老爺子笑道,“胡不信”
陳翎也笑。
寧老爺子繼續道,“阿翎,在所有陳家子孫中,只有你,才是最適合這個皇位的。先帝不是偏愛,而是他作為一個真正的君王,很清楚自己的判斷,未來燕韓需要什么樣的君王才能重新走向盛世。”
陳翎看他,“祖姑父,朕其實”
寧老爺子笑道,“高處不勝寒,越是高處,往往越有寒意,你是君王,周圍的人,事,時,都當有自己的判斷。”
陳翎頷首,“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