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道,只要陸瑤愿意參加自己的宴會讓人試一試她的才華,自己就從此對她拜服,以后再也不找她的麻煩。
可是不管建康城街頭巷尾怎么吵,陸瑤一直低調出入,大把時間都呆在阮溫在建康城外的書廬里,與他學習命理推算,十天里有九天不在王家,別說在王家找不到她,整個建康城內都找不著她的人影的。
久而久之,建康城內都說,霍思城這廝是無才無德,所以躲起來不敢出來了。
建康城外,阮溫的莊子上,阮溫正拿著一副串了許多大小一致的珠子的木架子晃來晃去,滿眼驚嘆地像個小孩“思城啊,有的時候我真想鉆進你這腦子里去看一看,看看里面到底裝的是什么,怎么就能有這么多的奇思妙想。”
陸瑤低頭撥正算盤上的算珠,搖頭“都說了是仙人在夢中授我,怎么能算是我的主意。況且伯父的算籌運算也已經粗略有了此算珠的型,我不過是把伯父的心血歸整到一起罷了,沒有我,再給別人時間,也總有人想得出的。”
阮溫點頭又搖頭“想是能有人想出,可是早一日有人拿出來,我等研究數術推理的人便早一日受益。我才不管你是從哪里學來的點子,我只管我用到了。”
他一邊生疏地撥動算珠,一邊低頭涂畫沙盤,以此為依據翻動自己刻錄在一堆木牌上的齒輪和數字,最后將一小塊的星象布置排布好,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這一部分星象歷法,就算完了。若是沒有這算盤,我恐怕要到明年才有可能算出來了。”
陸瑤盯著他因為單純的推算結果而露出愉悅的臉,忽然道“先生既然精于斯,好于此,又何必為凡俗所連累千百年后,后人不一定會記得某朝某代吳郡太守阮溫,卻會永遠記得,老莊孔孟,韓非墨翟,先生何不再為這份名單里,再加上一個阮無涯呢。”
阮溫聞言,手放在自己的算盤和沙盤刻畫的星象上,僵硬良久他才緩緩嘆出一口氣。
“思城啊,你可知,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你父親一樣瀟灑的。我可以羨慕你父親,卻不能學你父親,因為我是吳郡這一方百姓的依靠。”
阮溫望著遠處建康城高大的城墻,低聲道“沒了我,他們就要被這巍峨的建康城吞吃殆盡了。”
室內忽然陷入了寂靜,阮溫望著坐在自己對面,臉上仍然帶著青澀稚氣,大德光輝時隱時現,帝相不露的陸瑤,以為她對自己的勸告應該到此為止了。
然而沒想到,沉默了一陣之后,陸瑤忽然站了起來,推開了他們身后的一面窗,指著窗外大片延綿不絕的田地和上面偶爾可見一點身影的農人道“先生想保護的是誰是在田里辛苦耕作的這些農人嗎”
夏日的烈陽逆著陸瑤的身影照過來,在阮溫的眼里,她身上仿佛披上了碩日的光輝,讓人不敢逼視。
他移開對陸瑤的注視,看向窗外。
窗外是他的田地,田地里耕作的是他的奴仆和佃戶,但是阮溫覺得,陸瑤指的是更廣大的群體,指的是吳地那些有自己田地的百姓,他點頭“百姓耕種不易,建康城內的世家兇惡如狼,一來就要占人田地,擠壓他人,我若不替他們據理力爭,這些人就要失去自己的土地,變成世家豪族的奴仆了。”
陸瑤把門關上,目光有一瞬間的犀利“先生只在意那些有地之人被北方世族侵吞財產土地嗎”
她的重音落在北方世族上。
阮溫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有些驚訝,她年紀輕輕,已經開始想這些了“本地豪族侵吞國家的土地,逼良民為奴,自然也有,自古就有。千百年來,從未斷絕。這就不是我們一個人兩個人能解決的事了。”
“我阮溫自認對治下百姓不錯,但是千古之風,我抗衡不了。我能做的,只是盡量減少一批要吞噬他們的狼虎罷了。”
陸瑤重新在阮溫對面坐下來“一只狼是吃人,兩只狼也是吃人,太守只打一只狼,不過是將人被吃的時間延后了。可對于被吃掉的人來說,只要有狼,他就要被吃掉。有兩只狼也不過是要選一下被那只狼吃掉而已。對被吃掉的人而言,二者的結果從來沒有變過。”
阮溫皺眉“思城想說什么”
陸瑤笑瞇瞇地轉移話題道“先生當初出仕之時,中正為您定的資品是幾品”
阮溫警惕地回答“三品。”
“先生如今身上最高的官職是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