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予驀地回頭繼續翻劇本,也不再看他。
在這比深海還壓迫五臟六腑的氣氛中,新機位被迅速架好,小張松了口氣“來,各位老師回來了,第二條。”
第二條開始。
這一條拍得比前一條更激烈,因為戲里那種混沌暴戾的氛圍蔓延到了戲外,裹得女演員越陷越深,她竟是超常發揮,演得極為動情。
賀予則在鏡頭下吻她,假動作尺度把握得很好,可也比前一條看上去更癡纏,好像拿定主意,不管那人看不看,他都要往最切骨的方式演。
演到深處,喘息著分離,女演員揪緊了他的衣服,眼尾堪堪落下兩行淚來。
“我”她哽咽著,“我”
這一條她最后的結束詞是“你這樣對我,我只會恨死你。”
可她的心被吻得軟透了,喉頭哽著,就那么不尷不尬地卡在哪里,我了半天說不上來。
導演在監視器前氣得和周圍的人小聲直嘆,連拍桌子,眼見著再等下去不行了,干脆就要喊停。
然而就在這時,賀予忽然接了她忘詞時,演著恨,演著怒,帶著慌,帶著怯的反應。
賀予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用了一種和前一條完全不一樣的神情,他是絕望的,熾烈的,仿佛要觸死南墻,飛蛾撲火,又瘋又冷“沒關系。那從今往后,你就惡心我,厭棄我,恨我吧。”
距離很近,謝清呈站在油布篷下面,外面瓢潑大雨也蓋不住賀予的聲音。
于是他聽到了這句話。
冷靜了一整個晚上的謝清呈,終于在賀予這句話出口時,驀地僵了。
他們第一晚深墮時,賀予俯在他耳邊,曾和他說過類似的句子。
一種野火般的惱怒和震愕燒向他的四肢百骸。
賀予這是在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把加了密的,只有他們倆知道的秘密,釋放在光天化日之下。
謝清呈盯著監視器屏幕
監視器上青年的眼神狠絕,沾染著不計后果的狂熱,一如那個荒唐到他亟欲將之在記憶深處亂葬的夜晚。
賀予還不肯停,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讓謝清呈與他共沉淪,于是他講了他們那一夜瘋狂時,他說過的另一句話
“從來沒有人真實地愛過我,至少以后會有強烈的恨,那也是好的。”
滿室寂靜。
這臺詞改得太震撼,情緒太令人心顫,導演怔了好一會兒,才猛地擊節撫掌“好卡”
賀予沒有立刻收,他睨過眼睛,望向鏡頭,逼人心魄的一雙眼,想要直直地戮進鏡頭外某個人的心里。
收了戲,胡毅對這條的即興非常滿意,笑著攬過賀予的肩和他絮絮叨叨。
賀予結束了表演,又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樣子,他長睫毛一掀,回到導演棚子,在監視器前細看效果時,有意無意又瞥了所有同行的人一眼。
然后他頓了頓,眸色更深。
謝清呈不在了。
他看了一圈,整個棚子里都沒有了謝清呈的身影,那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走了,消失在了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