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的反應比癌痛更為劇烈。
院長形容的沒有錯,謝清呈每次躺倉,都像是要經歷一次死亡。培養倉的氣壓會在謝清呈注射完入體藥劑后開始急劇增加,鼓膜,鼻竇,心臟,都會被迫承受極端的壓力,這時候藥物里的致幻成分開始發作,它會讓謝清呈產生錯覺,好像一根根骨頭都從身體里被抽出來,然后又不規則地刺回到五臟六腑之間,它們在他血肉里生出支離縱橫的刺,而后又被猛地拽拉而出,好像要連同他的魂,一起拖拽掉。
這樣的過程要持續很長時間,因此培養倉內不得不設置纏遍他全身的拘束帶和手銬,他每掙扎一次,帶子就會勒得越緊,銬子也會收得越嚴合,到了最后他的皮肉都被磨破,整個人就像徹底陷入網中,連動彈半寸都再也做不到。
而真正的痛苦在這時才剛剛開始。
倉內的人受到過量藥物的副作用影響,會陷入越來越真實的幻覺之中,大腦杏仁核在受到持續強烈的情況下開始紊亂,謝清呈的眼前會不斷回放他生命中遭受過的最為恐怖與痛苦的那些往事。
父母死亡。
車禍。
秦慈巖死亡。
他離開醫院
恐懼在神經系統里持續蔓延。
他看到水位不斷上漲的攝影棚,聽到江蘭佩幽幽的歌聲。
他看到謝雪倒在成康精神病院,那一瞬間他以為她死了,她被分了尸體。
再然后他好像又整個被塞到了一只破舊的熊偶娃娃里,他拖著破破爛爛的身體往家走。
幼時的謝雪卻朝他喊“你不是他你不是哥哥”
他像是死了一遍身之后,還要死了心
沒人知道他有多痛苦,沒人知道他活下去需要多大的勇氣。
他在倉內,蒼白的面色隱于藥霧之中。他的腕被銬以枷鎖,頸被束以佩環,雪白的襯衫上深勒著根根黑色拘束帶,連呼痛聲都被湮滅在呼吸面罩里面。
痛極了。
猶如生剖四肢百骸,挖一顆心出來。
等治療全部結束,已經是三個多小時以后了。
謝清呈從劇痛引發的昏迷中緩緩蘇醒,他垂落的那一點額發完全被汗打濕。
他緩慢地睜開了眼,和以往無數次做完這套注射一樣,他被折磨得一時都不知是今夕何夕。
倉門是自動的,終于緩然打開。里面殘存的一點藥霧散出來,薄霧朦朧中,露出的是謝清呈結束治療后的身影。
那是罕有人見過的脆弱與疲憊。
謝清呈就那么僵硬冰冷地被束在倉內,他進倉的時候脫了外套,身上只一件素淡的白襯衫,黑色西褲,現在這些衣物已經完全被藥霧和汗打濕了,緊貼在他身上。白色襯衫濕了之后,隱約透出下面皮膚的血色和肌肉的線條。他的胸口,上臂,小腹,腰胯一路都被拘束帶緊勒著,仿佛他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犯了什么罪。
謝清呈臉上未間任何血色,眼神也是空洞的。
治療倉緩慢地起降,這是一套自動裝置,能把人平托到前面的治療金屬床上,將他放下。
謝清呈躺在那張窄小的床上時,還沒有意識。
他就那么癱軟地躺著,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什么力氣也沒了就那么孤獨地,冰冷地躺著。
夢里的傷心事還彌留在他眉宇之間,他顯得很破碎。
好像殘損的瓷。
好像人生早就到盡頭了似的。
他在看不見的廢墟里躺著,亦或者他自己就是廢墟。
唯一還能證明他還活著的,只剩下他胸口處微弱的起伏
還有五六年。
這樣的生活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