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見過無數病人的手,蒼白的,年老的,失去水分的,作為醫者,他一視同仁,亦是心如止水,不起波瀾。
他的手亦被師父刻薄說過,說這是一雙藏在香羅翠袖里的、大家閨秀似的手,雪白修長,養尊處優,一看就是受不了苦,他當時年幼,是很不服氣的,故意干些重活,磨出一顆顆血泡,再不經意攤給師父看。
那老頭子非但沒有夸獎他,還把他從早上罵到天黑,再不許他做一點重活。
后來商陸才知道那叫心疼,長輩對晚輩的心疼。
那他呢
他又什么感覺
她的手很有力,血蜜蠟般的底色,商陸卻依然清晰看見了紅褐之下累累傷痕,她指骨細瘦突出,那厚繭比男子還要粗糙,他的手指被她一襯,如同鮮滑的豆腐。
他會被壓垮的吧,像豆腐一樣。
他這么一想,突然心悸。
清晨,空氣冷冽,還彌漫著昨夜的血腥氣味,松脂的余燼跟她的發香融合,悄然燃燒著,干燥又溫暖。她突然后退一步,那姿勢就像是從背后抱著他,商陸感到別扭,正要掙脫,她一句就釘住了他的腳跟。
“您別動,我的毯子好像要掉了。”
商陸渾身僵硬。
緋紅又惡劣來了一句,“他們太壞了,不給我時間穿小衣呢。”
他羞惱低吼,“那你,那你還不快穿”
“都說了,要送您禮物。”
他耳邊是短促的輕笑,隨后他的手腕被人牽拉著抬起,那彎刀正抵著烏律的額頭。
烏律眼神絕望,然而他四肢被捆,根本逃不開。
“吾王,天命,不,天子,我錯了,求您饒我這一回是那蜃樓慣用妖術,蠱惑了我我對天子的忠心,是日月可鑒”
緋紅眼梢微動,慢條斯理,“烏律,知道我最討厭是什么”
“不是奪權。”
她的腕力很穩,彎刀懸在烏律的額頭,沒有晃動半分。
“是不知天高地厚,覬覦我的珍寶。”
商陸抿著唇心。
烏律嘶叫,不住磕頭,“是,是小人被豬油蒙了心了,您大發慈悲,我再也不敢打中原神醫的主意了他是您的,只能是您的”
緋紅從后頭松松攏著這一節清瘦的竹腰,她的下巴抵著商陸的肩膀。
“現在跪著,說話是中聽了些,可是,我一想到,他竟然敢肖想我的大夫,我就恨不得將他五馬分尸,大卸八塊大夫,您說,要不要放他一馬可是放了他,萬一他偷偷又想您,用腦子玷污了您”
“我無甚緊要,但既然你難受,那就殺了罷。”
商陸轉頭,鼻尖恰好抵著她的臉。
他呼吸都輕了。
她的雙眼覆著一層濕潤的晨露,泛著淺淺的葡萄褐。
要吻他了嗎
他冒出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眼角余光瞥見她逐漸夸張的唇角,他才意識到她是故意的
“宗,龍荒祈紅,你又耍我”
他氣惱不已,卻還記著她現在的身份,下意識就掩飾了過去。
緋紅噗哈大笑,手指彈開了他的手腕,彎刀脫手而出。
鋒芒已出鞘。
商陸一驚,正要回頭抓住刀柄,反被對方的手掌蒙住了眼睛。
噗嗤
那背叛者連尖叫聲都沒發出來,就被緋紅斬了首,濺了兩人一身血。緋紅的腳心踩著刀柄,蠻力悍勇,兇狠破開障礙,直扎地面,鮮血淋漓,“第五部,第七部,第十三部,叛者皆梟首其屬部,分散并入我龍荒,至此龍荒再無十六部”
“唯余十三姓,隨我天命加身”
聲浪呼嘯,震耳欲聾。
“唯尊王命”
商陸被她蒙著眼,指縫里隱約是一片鮮紅,腥味撲面而來,熏得他發暈。
那是勢不可擋的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