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君抻了抻衣衫,與妄機宜擦身而過。
“父親,我、我們不等她了嗎”
紅四裝作很不在意問了一句,又覺得自己態度太沒出息,立即板起面孔,“我們可不能這樣放過她”
昆山玉君眼皮一掀,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某種警告。
“留不住的人,強留也無用。”
女兒們噤若寒蟬。
院落重新恢復了寂靜,在角落里縮著的大鵝探出了個腦袋,搖搖晃晃朝著妄機宜走來,咬了一下他的袖子。日光將塵埃篩成一粒粒金砂,書生的衣擺染上淡金色,仿佛被鍍上一層無悲無喜的佛身。
書生垂下眼睫,看向大鵝,唇角隱約牽動了一下。
“你也覺得我沒用,是不是”
那漆黑的瞳孔被抹去了所有的情緒,干涸得只剩下了夕陽的殘骸。那一抹殘光濺落,零零碎碎浮動在他的眼眶里,昏暗而混沌。大鵝被他的凌厲死氣驚到,尖叫地逃竄,結果一頭撞到墻上,滿頭是血昏了過去。
妄機宜轉身,進入了那個房間。
“吱呀”
他雙手背在腰后,掌心交疊,將房門推了回去,落了栓。外邊的光也從一束變成一縷,最后徹底吞沒在他的身后。妄機宜的臉龐輪廓昏暗不清,他輕聲地說,“紅兒,你身上都是血,我燒水給你沐浴好不好”
不等緋紅同意,他一邊咳嗽,一邊刷洗鍋底,重新倒入井水,燒了滿滿一鍋。
狹窄的柴房里很快冒出濃煙。
緋紅起身,就要把門窗打開通風,妄機宜幽幽地說,“我吹不得風,一吹就會死。”
緋紅的手頓了一下,又把窗戶給關上了。
熱水很快就燒好了,他彎下腰,又舀進了旁邊閑置的浴桶里,白霧升騰間,沸水打濕了大半袖袍,手背的皮膚也被燙紅,妄機宜渾不在意,他重復做著舀水的動作,就跟自虐似的,任憑一雙手被燙得血紅發脹。
“來,徒兒,為師伺候你沐浴。”
霧氣當中,妄機宜還沖著緋紅笑了一下。
緋紅看了一眼浴桶,那是妄機宜平常泡澡用的,有時候親自擦洗,寶貝得很。有一次客人上門,借住一晚,想要沐浴,看上了這個造型別致的桶,燒了一鍋的熱水,美滋滋想要泡一次藥材澡,剛下水就被妄機宜轟了出去。
為了一只浴桶跟朋友斷交,是書生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緋紅心道,我若真泡了他的浴桶,豈不是今夜就要橫尸亂葬崗
緋紅冷靜地說,“師父,水太燙了,都能燙脫一層皮。”
隔著濃霧,妄機宜莫名笑了一下。
“那師父替你試一下水。”
“嘭”
他縱身跳了進去,水花四濺,白霧也被攪得支離破碎。
“師父”
緋紅上前一步撈他,反被他扯入了水中,皮肉都被沸水燙得發麻。
妄機宜托著她的后頸,臉上的神色被收束得干干凈凈,他伸出手掌,攥著一截濕透的袖子,拼命給她擦拭頸側留下的氣息,擦得緋紅的人皮都破了一層,血珠濕漓漓地透出來,把他袖子染成殷紅。
他就用這一副平靜空靈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書生皮囊,舉起自己的衣袖,擦遍緋紅全身。
緋紅渾身血紅,幾乎被他擦得掉了一層皮。
妄機宜又看向她的嘴唇,手指觸摸,問她,“親了沒”
“師父,你冷靜點,我們什么都沒發生”
“你們當然什么都沒發生,若發生了,現在為師就要備下十二口棺材了,一家人都在,多好。”天子至尊笑得很冷,指尖像一條冰蛇,撕裂了他原先的溫和斯文,惡劣又放肆,攪動了一下她溫熱的舌頭,“你身上有壞狗的氣味,讓為師”
“很不高興。”
“師父”
“師父”他挑動眉尖,緩慢吐息,“你當我是你師父么人家要你情債身償,你就去了你就去了”
“師父。”
緋紅的語氣也緩緩沉了下去,不起一分波瀾。
“那您告訴我,我要怎么做您是想讓我,眼睜睜看著您靈府破碎,彼岸難渡,魂飛湮滅,連一分骨頭渣子都不剩”
雙方僵持,寸步不讓。
“為師就算灰飛煙滅,也不用你來操心”
“我不準師父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