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駕覺得自己有時上了前線,有時又沒有,但無論如何,而迎接他的,不是更深的恥辱,就是無足輕重的死亡。
西夷之亂只是一個開頭,緊跟著的,是天下崩壞。
睡夢中,陶駕臉上流下了兩行渾濁的眼淚。
作為嗣子的陶荊在外為官,留在家中的孫女陶路,一早去祖父的院子里問安。
陶路算著時辰,發現已經過了祖父往常起身的點,心中有些發慌,硬著頭皮告過罪后,讓人開了房門,發覺情況不妙,立刻喊了醫生到府上。
在建平坐鎮多年的陶太保生病了,他一直未能睜開眼,只是在枕頭上迷迷糊糊地喊著陛下。
陶路小心翼翼“陛下如今正在太康。”
陶駕慢慢重復了一遍道“陛下正在太康”
陶路心中發急“陛下去年春天就去了太康,今年還沒回來,祖父放心,天子每年總得在建平待幾日,等到時候,您自然能見到陛下。”
陶駕似乎還未完全清醒,陶路又重復了幾遍,慢慢的,陶駕面上露出松了口氣的神色“陛下在就好,陛下在就好。”
醫生告訴陶路,太保年紀大了,人老了,就是喜歡多想,精神不暢,難免神思糊涂。
陶路覺得,祖父雖然嘴上說著不去太康,心中也是思念天子的。
十一月,皇帝回京,身體已經不行的祖父,居然一早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拄著拐杖去郊外接駕。
陶駕如今的官職雖然是太保,但相見時,皇帝還是親手扶著對方,喊了一句“老將軍”。
天子細細問過了陶駕衣食情形,又讓太醫常過去他府上看診。
池儀知道,天子是聽聞陶太保有些不好,才決定提前返駕回京。
皇帝抵達太啟宮后,讓人喊了少府過來。
這一年,侯鎖的頭發已經花白,身形看起來也有些佝僂,打算等著小一輩成長起來后,就上書請求致仕。
時光飛逝,朝堂上那些熟悉的面孔越來越少。
也是在這一年,一直沒準備修陵的天子,終于著手建造自己的寢陵。
天子親口說,她死后不必厚葬,一切從簡,僅僅在郊外圈了兩三頃地與之前皇帝相比,和陵在面積上顯得尤其含蓄,按照皇帝的意思,本來準備更小一些,不過考慮到需要給大臣們留一點空位,還是把陵墓的面積定在三頃上下。
“朕在和陵給陶老將軍留了一塊地方,百年后,請將軍依舊戍守在朕身旁。”
陶駕知道自己老了,他的手再也拉不開弓,就算戴著景苑那邊造出來的眼鏡,也快要看不清楚之上的字,不過自己這一回的運氣不錯,要比所有人都更提前一步,去那邊等候天子。
“昭明二年,洛南權臣擅行廢立事,西馳往平之,月余獲賊首,傳示諸郡,十月,遷鎮南將軍,領安南都護府,節制南濱事。”
后周書蕭西馳列傳。
蕭西馳乃是慶邑部最后一任部族首領,自她之后,慶邑部就徹底融入到大周當中,不再作為一個單獨的部族存在。
作為一個出身在厲帝時代的部族首領,蕭西馳的少年生涯十分倒霉,她被人從家鄉拎到建平,并在此度過了漫長的人質生涯,事后蕭西馳有些懷疑,厲帝不放自己走,未必是特別忌憚慶邑部的力量,也有可能只是忽略了她的存在,或者單純想給人找點不痛快。
一直到周世祖繼位,蕭西馳才總算得到了回鄉的機會,在公開記錄中,她是因為平定北苑之亂的功勞,才被朝廷釋放回慶邑,同時得到了沖長邊營的兵權。
哪怕那個時候中原士族對邊人存在著歧視,同時代的大臣們也得承認,蕭西馳乃是一個很難挑出缺點的武將,她豁達寬仁,文武雙全,水戰陸戰都擅長,又受天子信重,那么多年來,不管多少人彈劾勸諫,皇帝待她都一如既往。
不過大周在官吏任免上自有一套制度,皇帝的信任也不能打破某些合理規則,在洛南不再算是藩屬國后,官位越來越高的蕭西馳遇見了一個問題因為家鄉離洛南太近,她不好繼續擔任安南都護,于是將地方事物暫時交托到副將手中,自己親至太康,與朝廷商議后面的工作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