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儀走到天子背后,輕手輕腳地幫溫晏然把發髻拆開,服侍對方躺下,然后把床榻前的紗帳放下。
帳內沒有聲音傳出,但池儀卻直覺認為,天子現在并未睡著。
溫晏然道“阿儀,你把皋宜郡那份文書拿過來。”
池儀依言行事,又道“陛下現在便要看么”
溫晏然枕著自己的右臂,向著紗帳外的人輕聲道“這份文書上說,皋宜郡流民太多,若再不開州倉賑濟,恐怕會引得地方動蕩。”
池儀心知,天子只是用敘述的方式來梳理事情邏輯,并非當真要與旁人對話,當下捧著文書,安靜侍立。
溫晏然畢竟不是真的十三歲孩童,而是一個有著充分加班經驗的成年人,她一面思忖,一面道“此事要么為真,要么為假。”
池儀記得,今日戶部侍郎盧沅光已經批駁過皋宜郡文書上的內容荒誕不經,天子卻為何提出了兩種假設
她心跳忽然加快了一拍,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極其模糊的念頭
溫晏然看著帳頂,笑道“泉陵侯素有賢德之名,她如今雖然滯留于外,卻也在建平中待過相當一段時間,必定了解朝中公卿的能為。
“今日盧卿說的不錯,從秋收情景來看,皋宜郡那邊的災情不至于嚴重到有兩萬流民的地步,但凡戶部官吏肯下功夫細細查驗,那郡長史的謊話就瞞不過去,唯一的勝機只在那位玄陽上師身上,倘若對方順利以當世神仙的身份入朝,朕又請他為卜,才會許他們調用兩州的錢糧。
“泉陵侯與朕這一局,若是她勝,自然能從容奪取得徐州跟禹州的州倉,借兩州糧草起事。但若是失敗了,皋宜與襄青郡豈不盡入朕釜中”
在溫晏然繼承皇位之后,天下君臣名分已定,縱然許多地方官吏心中原先更偏向于泉陵侯,現在也會逐漸倒向建平這邊。
溫晏然的聲音很輕,仿佛是一縷將要散去的薄霧“這兩地都是她嫡系人脈所在之處,如今將之拱手相讓,又是所為何來”
池儀屏息凝氣,一動不動的立在帳外,目光忍不住落在文書中的字句上。
溫晏然不緊不慢道“如果玄陽子的事情也算一局的話,那么這便是朕與泉陵侯對弈的第二局了,上一局姑且算是朕小勝一籌,但如是朕因此小覷泉陵侯,以為她的能耐不過爾爾,便是給了她可乘之機。
“泉陵侯有賢德之名,有世家追隨,又愿意從寒門中拔擢人才,她名聲如此之好,想來拔擢出的人才,也多有才德雙全之士。”
紗帳外的池儀聽見天子笑了一聲,然后慢悠悠道“不過一位才德雙全之人,當真會因為私人恩情就替溫謹明效力奔走,謀奪州倉管控之權么就算這些人人品受不住考驗,也不至于覺得能用一些拙劣的謊話騙取州倉的調用權。”
“”
池儀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倘若如天子所言,皋宜郡跟襄青郡的郡守雖然受過泉陵侯恩惠,在正常情況下也可被視作其人一黨,卻沒有做出過真正的謀逆之舉,那整個事件,又該如何看待
溫晏然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緩緩道“皋宜郡守與襄青郡守之所以能鎮壓住地方上的豪強大戶,也多賴崔褚兩家的扶持之力,特別是崔氏,更是從立朝初始便延綿至今的世家大族。
“大周立國至今,民力凋敝,倘若崔氏因為泉陵侯的緣故,不肯繼續扶持這兩位郡守,或者這兩位郡守眼見忠義無法兩全,索性放任自流,皋宜襄青兩地積攢多年的矛盾一朝爆發,也不是不可能出現數萬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