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這一幕,她心中泛起一種不太安定的感覺。
宮人把被天子烤至半熟但明顯已經不具有食用價值的果子給撤了下去,溫晏然伸手烤了烤火,向來人笑道“叫盧卿過來,是跟你商議一下皋宜跟襄青的問題。”
張絡走近,將之前那封來自皋宜郡的文書呈給盧沅光。
溫晏然倚靠在憑幾上,不緊不慢道“盧卿總管戶部,依你看,那文書上寫的事情,有沒有可能是真的”
殿內寂靜無聲,溫晏然沒有催促對方盡快給出答復,反而閉上眼,一副小憩模樣。
盧沅光在原地站立良久,她聽見皇帝的問題,先是不解,然后是困惑,接著又覺得或許天子是想借此來布置些什么,過了好一會,腦海中仿佛有驚雷閃過,某種令她難以接受的答案浮現于眼前,一種寒惻惻的冷意隨之從心底蔓延上來殿內分明溫暖如春,她卻已經臉色煞白,滿身是汗。
早在朝議之時,她尚且滿腔躍躍欲試,覺得自己多半能憑借駁斥兩地郡長史的功勞,在改元的時候順利成為戶部尚書,此后前途一片光明,如今才意識到,只要文書上的內容有三成為真,她便算是貽誤賑災時機的罪魁禍首,等事情發作后,不但身死家敗,只怕還要遺臭于史書
盧沅光再不敢安坐,當下站起身,向著天子恭恭敬敬地大禮參拜,以額觸地“多謝陛下”
她本來就十分服氣天子的能為,如今這種服氣里,還夾雜了深深的感激之意。
如今天子已經不止是保全了她個人的清譽前途,還保全了她的家族,事已至此,實在是肝腦涂地都不足以報答,說句難聽的話,哪怕天子忽然間倒行逆施,成為一代暴君,那跟著殉國的大臣里頭,都得有她盧沅光一個。
溫晏然睜開眼,微微頷首。
既然連盧沅光都認為文書上的內容有為真的可能,更加不能不把這種可能納入考慮。
盧沅光雖然被賜了座,卻不敢坐在另一種結果被皇帝點明后,她現在算是一只腳站在了被免官的危險線上,旁人還可以懸崖勒馬,但盧沅光今天已經公開駁斥文書為偽,無論如何也脫不得干系。
溫晏然看她一眼,笑“若是泉陵侯有心誤導,文書上的內容怕也并非全真,而兩郡長史無狀,更是眾目睽睽之事。”
盧沅光摘下頭上官帽,跪地請罪“全是微臣無能。”
溫晏然伸手虛扶了對方一把,作為一個以敗完家業為己任的未來昏君,顯然不會在意下屬擁有關鍵時刻掉鏈子的能力,反而出言寬慰“今日之所以唯有盧卿陷于險地,是因為只有盧卿出言與之相持一個人若是什么都不做,旁人當然不容易捉住他的痛處,可天下之所以衰敗至此,大半倒可算是彼輩之功,越是勤懇做事的人,反而越容易被捉住把柄。”
盧沅光垂下頭,要不是天子已經將她扶起,恨不得再拜上一拜。
對常人來說,恩德威能只要具備其中一點,便可以御人,難得的是當今天子居然樣樣俱全,盧沅光本不理解長興之亂后,繼位的為何是皇九女,現在想來,今上簡直是天生的君王,這皇位本就該由她來坐。
溫晏然緩緩道“朝中公卿皆認為兩郡長史有過,朕也不好拂了眾意”微微一頓,又笑了一下,“既然長史不好,皋宜跟襄青又情況危急,朕便幫換兩個靠得住的長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