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審判長和姬大審判長的臉,難看到了極點。
他們坐在審判臺上,從業以來第一次,切身體會何為如坐針氈。
分明他們才是坐著的審判官,少女是站著的被告人,可忐忑不安、為命運擔憂的,是他們。
走下火刑架的少女,獲得了原本不被允許擁有的權利。
她辯駁,控訴,質疑。
兩位審判長不約而同地看向不死者。
正是這位避世隱居十五年的老人,給予了林湘一再僭越和無禮犯上的特權。
他到底在想什么
韓謹巖淡淡一瞥桌子上的新法典,很快收回視線。
他一直保持沉默,因為只要林湘出了氣,就此罷手,那么局勢還在可控范圍內。
他開口,問那少女“林湘,你說完了”
林湘輕輕一躍,坐在桌子上。
她抿唇而笑,笑容愉悅,隱隱又似捉弄,就像逗弄一只不再具有反抗能力的小動物。
她說“韓總執事長,你希望我說累了,說夠了,現在休戰,對不對太晚了。”
男人巋然不動。長袖掩蓋下,雙手緊握成拳,攥得骨節生疼。
林湘用閑話家常的語氣,說“前段日子,我讀了一本枯燥得令我痛不欲生的書喏,就是你們人手一本,隨身攜帶的新法典。”
韓謹巖看了看不死者。
老人沒說什么。
林湘嘆氣“我平時看書特別快,看這一本卻特別慢,因為一句話必須來回讀十幾遍才懂。你們的這本新法典,一定是幾百年前的老古董寫的。”
姬大審判長和姜大審判長臉上的表情古怪,欲言又止。
林湘待要再說,只聽正中的老人長長一聲嘆息。
“是我寫的。”不死者說。
“”
林湘沉默了會兒,突然笑了起來,燦若朝霞“大人,只有您這樣歷經時間的洗禮,見多識廣,學富五車,博古通今的大學者,才能寫出這么深奧的律法寶典”
韓謹巖“”
陪審席“”
看臺“”
不死者瞇起眼睛,笑呵呵的問“你看明白了”
“我明白了,韓總執事長一定也明白,只有兩位審判長大人,還傻乎乎的一無所知,真可愛。”
林湘揶揄著,雙眸清亮如雪,語調一轉,冷然道“姜大審判長,勞煩您默讀一遍新法典第三百七十七頁倒數第二段,以及第四百零六頁第三條補充說明,然后為我們講解主要內容。”
姜大審判長一怔,望向不死者。
老人點了點頭。
姜大審判長扶正老花鏡,翻開新法典,嘴唇無聲地蠕動。
越看越緊張,心臟揪緊了高懸半空,像被一條細線吊著,隨時會落入深淵。
等他又翻了一次書,翻到備注,臉色已如死灰。
這本書,他翻閱不下數十次。從學校到審判院,他一遍遍地閱讀、研究、背誦為什么對這一條備注沒有印象
他的心臟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操縱、折磨,不詳的預感使他坐立不安。
這是十五年前,院長最后一次修訂法典時新增的備注。
不,這根本不應該放在備注當時分發下來的修訂概述也沒有提到這一條
這、這究竟
林湘見他的一張老臉變了又變,眼神從困惑、不敢置信,漸漸變為驚恐和失魂落魄。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干干凈凈的指甲。
等離開這鬼地方,她要做新的美甲,要貼亮閃閃的水鉆。
又過一會兒,依然寂靜無聲。
她輕哼。
果然,審判院的老頭子也要好半天才能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