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先生安靜地聽著,偶爾會聊上一兩句。直到此時,他也還沒有對這個村落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仿佛這地方就是普普通通的、在陰影紀掙扎求生的小村落。
這樣的村落、村民,在陰影紀乃至于沉默紀、霧中紀,都并不罕見。他們生活在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有著自己的一套生活理念。他們很少與外人打交道,也不屑于此。
他們的生活日復一日,好像每一天都是復制粘貼出來的好像真的如同他故鄉地球的電腦文件,被電腦之外的無形之手偷偷控制住了。
而夏先生十分清楚,這是活生生的人類。
這種想法漫不經心地困擾著他,但是又在他望見村落中央某樣東西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露出了略微驚愕的表情。
“哦,你對這東西有點驚訝”那男人說,“斷頭臺罷了。你在城里也應該見到過前面那幾十年時間里,世道混亂得很,是最近一段時間才勉強安定下來。
“我們這兒也有這樣的斷頭臺,用來審判一些人。他們有的是犯了罪,有的是發了瘋,有的則是信仰了莫名其妙的東西,然后對村子不懷好意總有這種人。
“我們就只好去審判他們,然后殺死他們。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傳言,說這些人的毛病都在他們的腦子里,所以想要清除這種東西,就必須得砍頭。
“老實講,我是不怎么相信這種說法的。但其余人都這么說,我也就只好跟著這么去做。我還親手砍過一個殺人犯的頭呢那可不是什么好經歷。
“我一開始沒用上力氣,結果那男人的頭斷了一半,還活著朝我大發脾氣,說他死都沒法好好死,還說我是個孬種,我氣得要命,活活砍了他十來下,才把他的頭砍下來。
“他的頭咕嚕嚕滾遠的時候,那眼珠子還瞪著我呢氣得我用斧頭的柄砸爛了他的眼珠子。好像就是這招兒起了效果,那天我睡得挺不錯,比以前任何時候都睡得好。
“我還以為那是阿卡瑪拉不小心庇佑了我,結果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沒享受過類似的好眠了。人們都說要我再去砍那些罪犯的頭,但我可沒那把力氣,砍人家十來下,那不是我也遭罪、他也遭罪
“反正事情就這樣了。最近幾年我們都沒用過這玩意兒,我覺得這東西甚至可以賣掉了,但是村里的那些老人不愿意。他們說這東西未來指不定還能派上用場。
“哈,我是相信的反正這年頭,事情不會那么容易安定下來。只是最近一兩年讓我們過上了稍微好點的日子,回頭那些神又不會讓我們太平下來。
“只是我們不小心、或者太幸運,就生到了這個年代。要是往前一千年,或者往后一千年,我們哪兒會過上這么惡心人的日子呢”
這男人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好似這斷頭臺勾起了他的話頭,讓他怎么也停不下來,只想將自己的那些事情說給來者聽。
而那名安靜的聽眾呢,似乎也是個合適的談話對象。他那雙漆黑的眼睛總是十分專心、認真,好似他每一句話都聽得仔仔細細。
于是,不知不覺地,這男人就說得多了。
他在心中哎呀了一聲,覺得完全沒必要與一個陌生人抱怨這么多這年頭誰的生活能如意呢但是他瞧著那雙眼睛,又覺得,其實也無所謂。
講了也就講了。人們永遠關注自己的事情,對他人的情緒只是漠然處之。
于是這男人在說完了這些話之后,就十分順其自然地打算換個話題。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他對面那個男人卻說“但是,如果未來一千年的日子,都不怎么好過呢”
這古老荒僻村落的住民慢慢張大了嘴。
他說“可是可是,這怎么可能呢你怎么能確定呢”
那位不知姓名的來訪者似有若無地笑了一聲“如果我的確確定”
男人咽了咽口水,有一種莫名的緊張升騰了起來。不知怎么的,他不太敢懷疑這個人的說法。他瞧了瞧四周,注意到那安靜的、沉默的周圍。
好似有什么在傾聽著他們的對話,好似有什么在關注著他們的對話,好似這個世界,在等待著這場對話。